然而刚踏出去一步到转角,便见到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在陈家门前。

池氏只觉得一口气顶到心窝子,原本想好的那些以柔克刚的话再说出来就有点不那么自然:“大姑娘这份孝心,我心领了。家里上上下下那么些事情,若是累着了大姑娘,那也是担当不起的。咳咳,”又假意咳嗽了两声,“既然大姑娘对家务上心,那也是极好了。姐姐的嫁妆这些年来没人打点,陈账正是乱的紧,不如大姑娘自己动手理一理?这不刚好也有伯府的朝露姑娘帮衬着,想来很快就能理好了。”

他敢去跟燕家对抗?

池氏再也装不得晕,如妍如姝哭闹亦是无济于事。但万幸的是,在濮家停留了大半个时辰的燕萧在明绿樱出手教训了如妍之后便觉得微微有些不耐烦,没有兴趣继续质问或者谈判——身为每日御前行走,经手军国大事的中书省少史,燕萧自然是不屑于跟池氏这个级别的人物争论多话。他此行前来,固然是微惊于濮家人的无德无耻与丧心病狂,亲自来震慑一下。但同时,扯淡完了之后,回府之前,陪着媳妇出去转一圈也是很重要的!

那厢池氏装昏迷却坚持不下去了,燕二爷一掌能碎一张梨木桌子啊!如妍要是动手岂不吃亏死?

但若说如姒并没跑走,那采菀呢?

不是蔺澄月,不是燕萱,而是一对年轻的夫妇。

然而如姒下面说的话,却又让陈濯立时惊愕抬头。

陈濯颔首:“你先守着你家小姐罢,不妨事。”言罢便转身去了。

听说池朱圭也是舅老爷家的独苗,难不成这就……

而这个人,正是霜娥在那帕子上以朱砂之色所暗示的,池朱圭。

屎壳郎为什么要滚粪球,到底是因为热情还是爱好,都不关她的事,她只要将害虫一脚踩死就够了。

如姒听说只是笑:“濮……老爷是个只顾自己的渣,太太就算闹腾自己也有病,这份礼也得出。探我的底?先数数自己的钱吧!”

翠柳硬撑着望向如姒:“是姑母叫我们住在这里的。”

燕萱行事爽利,却不是真的不懂后宅女眷们的眉眼官司,更何况她如今十六岁,比濮家众女皆大上好几岁,一眼扫过来,对众人的脾气秉性大概心中也有了点概念。

这一问简直是犀利到家,如姒有一种销售进行到了签合同前最后一刻被质疑产品核心专利合法性的酸爽感!

为君一日恩,负妾百年身。

对此,如姒真心想说:你丑,你先走!你胃口好,都给你!

这样的眉眼神色,绝对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彼此暗示,九成还是为了找燕荣。

如姒心里飞快盘算着,现在跟继母池氏讨要原配嫁妆也好,对采菀婚事以及将来为自己的前途与婚事讨价还价也好,最重要的依靠和筹码就是燕家,即便只是虚张声势也是好的。兵法和谈判都是一样的,本来就是虚虚实实。

如姒心下瞬间生了疑问,面上却只自信一笑:“好,我等着看。到时候你可别哭。”

但是,就算如姒心底觉得自己去谋算这笔钱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她也绝对不会将这笔财产留给濮雒和池氏这一家子贱人。

只可惜,物是人非,如今坐在这里的濮家大姑娘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揉搓吓唬的软包子了。

采菀应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这几日里她已经听了些风声,说是池氏对于她当初去礼国公府和燕家求救的事情恨到骨头里,准备过些日子就收拾她。

另一方面,采菀因着自身的重生,也没有觉得如姒的性情大变有什么不对,这倒是两厢便宜。

采菀见如姒神情,心中更是笃定,又道:“姑娘还是保重自己要紧,旁人之心咱们管不了,只能信天道昭彰。自己的命途还得自己挣,当年夫人临终前给姑娘取这个名字,或许就是希望姑娘坚韧不拔,如丝不断。”

灵芝揉揉眼睛:“采菀姐姐你醒了啊,你睡了好久呢。”走上前将采菀扶起来,采菀握住她的小手,心疼问道:“这是谁掐的?”

如姒坐好身子,揉了揉自己额头:“躺了许久,难受的很,只觉得坐着倒好些。”声音还是哑哑的,又轻咳了几声。

蔺澄月这才将燕苧跟自己一路所说的话信了十足十,倒也不动怒,只浮起一丝嘲讽笑意:“如姒是不是胎中积弱,濮大人竟不知道?即便是胎里积弱,这十几年来都不调养的吗?”

这样关系的一对表姐妹,多少年来都没什么来往,若不是上次寿宴无心插柳的一段交情,只怕终此一生也说不上十句话。

石仁琅与如姒虽然有情,却是丝毫不肯在母亲面前辩解一二。如姒和采菀被左氏逼着日夜劳作,又在衣食上百般苛待,不到一年如姒便开始咳血。采菀拼死去求石仁琅,石仁琅却在左氏跟前听命写了休书,流着泪送如姒回濮家:“当年伯府书房一见倾心,才跟父母拼命求娶。如今缘分已尽,为夫也是迫不得已……”

陈濯见如姒这样迫切,心里竟生了些莫名的情绪,轻轻咳了一声:“咳咳,这个,我倒不太清楚。但可以去打听一下。”

如姒闻言更是欢喜:“那就有劳陈捕头了!回头我叫采菀过来问您!”

这一趟陈家之行,实在是太有收获了!

如姒欢欢喜喜地带着采菀回家了,留下了心情复杂的小陈捕头拿着礼包在和煦的午后阳光与秋风中慢慢整理思绪。

他这一天,也是太丰富了。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从百福巷回了月露居,濮家上下的气氛便有些两极分化。如姒是兴致勃勃地谋划着将来的出路,包括采菀的终身。而正房院子里则是一片愁云惨雾,对于明明很值得诟病的“如姒单独出府”一事,池氏并没有过来问一问如姒的去向或是追究。因为正如邱妈妈所想,清秀温柔的朝露在查账之事上头的犀利,实在叫池氏大为意外,也不得不重新再筹谋对策。

对此,如姒只想说,没文化真可怕!池氏真的以为成功将一个丧母的嫡女磋磨成软弱怯懦的性子,她就能手握天下了?

坐井观天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旧箱子,旧账本,随后几日又陆陆续续地再送进月露居。只不过送东西的人从池妈妈换成了双蝉双莺等正房大丫鬟们轮流上阵。不问也知道,邱妈妈是已经怕了朝露。但送账本和箱笼过来的速度又平均又稳定,几乎是三天一卷账本,两天一只箱子。

若说池氏在拖延,人家的理由是真的非常充分。大姑娘你要嫁妆,我可以给你找啊,而且我正在给你找啊!你看,不是每天都有东西送过去么?你再急也没有用啊!

但若说池氏真是要老老实实地将原配太太燕微的嫁妆都交出来还给如姒,别说如姒本人不信,濮家上下没一个人能信。不过对于眼前池氏的这个龟速行动缓兵法,如姒倒也并不急躁。尤其是跟朝露商量了一番,朝露往桓宁伯府递了个信儿之后,如姒就更不着急了。

转眼又过了十来天,送来月露居实打实的东西,大概也有那么千把两银子了。如姒预料之内,等候已久的池氏反扑,终于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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