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纷纷哄小豆花的姿势尤为熟练,这一年里似乎学到了许多,明明她看着也不大,是个小孩子模样,却千真万确成了母亲。

翌日去向沈氏请安时果真把她吓了一跳,彼时她和傅钟毓正在用早膳,手中汤匙叮咚一声掉进粉青釉番莲纹碗中,溅出一桌汤汁。极少见她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回过神后顾不得挽回颜面,起身上前拽住傅容双手,将他看了看又看,直至热泪盈眶语含哽咽:“我儿……终于回来了……”

他不肯让旁人抱,只愿跟薛纷纷待做一处,片刻见不着人便要着急。

大抵因为心虚陆井沛缄口不言,只眉峰仍旧高傲地扬起,颇有些盛气凌人睥睨众生的滋味。

薛纷纷从头到尾将她的把戏看在眼里,自叹弗如,待丫鬟将人扶到客房后,她才不疾不徐地理了理织金百蝶纹袖缘,起身仰头看薛锦坤笑问:“大哥知道她是逃婚,还将人带回家里来,是嫌我们府里不够乱吗?”

傅容翻身上马,马上背影挺拔高大,途经薛纷纷时俯身揉了揉她头顶,大掌带着粗粝温热的触感,“夫人要好好照顾小豆花,待我回来要看见你二人平安。”

薛纷纷乖巧颔,将几人送出门外。

话毕好半响没有声音,他将薛纷纷低垂的小脸抬起来,便见她眸光闪烁,一副为难极了的模样。

薛纷纷缓和许久才渐渐平息,脸上也恢复润色,可把莺时在一旁急坏,生怕她身体出了半点差池。怎奈何又不敢擅自把实情告诉将军,看着傅容毫无头绪地给她暖手暖脚暖身子,心中着急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想又觉得反应太过激烈,是以抿唇解释,“他最近在忙,先不要告诉他,免得分了他的心,日后安定下来我会告诉他的。”

枕头从他与车厢只见的裂隙掉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两圈停在角落,饭饭透过窗户依依不舍地回头。她跟莺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虽不知两人吵架缘故,却只盼着他们能早些和好,也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四下一片叫好喝彩声,更有甚者又递了一碗酒过去,“喝就要喝个痛快,我敬傅将军!”

这姑娘素来喜欢怪着弯儿骂人,次数多了也便不跟她一般见识。

偏陆井沛放话了,非他不嫁。

傅容低哦一声,不明所以。

莺时一壁收拾药碗一壁答道:“回来了,方才才回来的,大少爷现下正在屋里呢。”

薛纷纷对上她视线,忽而想起一事浅笑吟吟,“这位便是陆姑娘吧?早已听闻你的事迹,只不过陆姑娘年纪比我大些许,若是有朝一日进了将军府,不知是准备唤我姐姐或是妹妹?”

“不知大人指的哪位?”

可算是把饭饭愁得心急火燎,正因为此才愈说不上话,“楼下,他们说……”

薛纷纷眉头拢起,“何巡抚对你可真是一点不心疼。”

“原来只是顺道看我的。”薛纷纷撇撇嘴十分不满,哼了一声表示不高兴,“那你来的不是时候,将军前几天刚去了苏州府,现下估计正在路上。你现在快马加鞭地上路,说不定还能赶上。”

傅容拿过朱漆螺钿小几上的斗彩小盖钟儿,茶盖抵开一点缝隙绕着紫檀五开光绣墩画了个圈,末了将薛纷纷放在其中,“我要出门两个月,这段时间就劳烦夫人待在此处了。”

许是被莺时指点,她拿青莲妆花短衫衣袂随意拭了拭,可惜非但没擦拭干净,更是弄花了整张脸。傅容大步走到跟前,制住她险些揉进嘴里的动作,另一手给她脸上抹了抹,“怎么大清早的在这摆弄泥土?”

任凭薛纷纷好说歹说,端是不肯再透漏一星半点,她险些掀桌而起。

傅容猝不及防被伤了手臂,那些人目前已送往官府处置,杨书勤的意思是绝不姑息。然而说到底是朝廷办事不效,使人心寒,傅容不得不再次正视这个问题。

薛纷纷不懂何意,但又不好追问,一直默默地记在心里,眼下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薛纷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生一计,附在她耳边喁喁私语。

绒吹入眼睛,薛纷纷眨了眨抬手拨弄,“什么?”

确实不大可能,他也觉得自己这番行为十分可笑,可那位皇帝素来放荡形骸,不拘于常理,若哪天真做出了什么出格事不得而知。那日在御书房中,他为了一幅画大动肝火的情景历历在目,此后每每想来都让傅容一阵蹙眉,那画上的人难道是纷纷不成?

傅容往深处一顶,贴着她额头哑声道:“是夫人滋味太好。”

傅容眸子一深,不待她有所反应便低头堵住她的嘴,将她两手反剪在身后,一手掌控着她的脑袋,迅猛而汹涌。薛纷纷眼里的得意神色尚未褪去,便被他一连串动作惊得不知所措,待到回过神时,口中已经被人放肆地占据。

没想到店主是个如斯热情的,薛纷纷讪讪放下那幅画,仰起脸愧歉一笑,“可是我没钱。”

还是傅容打的圆场,“岳父说的是,况且处理此事的是我,岳母若是有怪罪之处,只斥责百川一人便是。”

傅容俯身复又吻住她唇瓣,“给我。”

被他握着的臂弯一阵无力,薛纷纷三两下慌忙挣脱,从折屏外跑了出去,“我才不看,你若再不换衣服,活该受凉!”

“委实是够笨的。”傅容给鹦鹉添水的动作一顿,拂袖绕过折扇走到正室,正逢丫鬟端着早饭上桌,他便回头支会道:“我要入宫一趟,夫人不必等我。”

傅容睁开眼对上她视线,“不穷。”

薛纷纷不知哪儿说错了,杏眸不明所以地扫过来,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茫然无措的模样看得人莫名想欺负。

薛纷纷颔跟在他身后,奈何傅容腿上又没有要等她的意味,她只得加紧步伐才能跟上,小手下意识地攀附着他玄青色直裰,“我们去哪儿?”

傅容低笑了声,情不自禁抬头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

说罢抬眸愤愤瞪了傅容一眼,似乎在埋怨“都怪你”。

傅容登时沉下脸,“胡闹!事情已成定局,休再妄议!”

不多时傅钟毓回府,进内室换了身绛紫云纹常服后才出来,早点已经备好摆放在桌,他落座后众人才纷纷入座。

傅容循声看去,尚未开口,对方殷切声音已经传来:“将军……”

薛纷纷心情大好,恰逢沈景仪从佛堂回来,见着两人模样各有不同,便稍微关怀了两句。谢氏自然不说何事,倒是薛纷纷长吁短叹,“谢氏跟我抱怨了两句,说将军这两日早出晚归,鲜少见面,我正宽慰她呢。”

傅容看着门口碎了一地的瓷片和冒着热气的鱼汤,静望片刻,若有所思,旋即站起身往里走去。

此次设宴除她之外,凌妃另邀请了其他朝臣命妇,更有年纪与薛纷纷差不多大的官宦小姐。待她到了凌霄宫外,便听里面一片嬉戏笑声,听着好不热闹。

傅容环顾一周,不见薛纷纷,上前朝二老拜道:“父亲,母亲。”

她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去,高大身影已经向她走来,“放下!”

乖巧听话被她拿来形容男子,实在是……

盖因要下雨的缘故,天气阴冷,薛纷纷也跟着手脚冰凉。在客栈洗澡总归不便,况且多人用过的大木桶她嫌弃得紧,只叫人准备了一盆热水泡脚。

“明天便是元宵节了。”莺时在一旁跟着道。

闻言薛纷纷不说话,又引着傅峥走了一圈,停下后才看向她笑道:“明天抓周莺时觉得小豆花会抓到什么?”

此处似乎极其重视这个,薛纷纷虽不那么相信,但到底是在意的。

莺时认真思量许久,“小少爷好动,另外性子日后会与将军有几分相像,依我看大抵与刀剑一类有关。”

薛纷纷不说话,莺时与她想的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