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哭了很久,才想起,自个儿是夫人求来办事儿的。知秋抹去眼泪说,冰如姐,你不能这样咒大哥,大哥还没死呢,死不死还不定呢,万朝廷下了特赦令,大哥出来会怪罪的。陈冰如说,你还指望你大哥能出来吗?你到我爹书房,处决令就摆在那儿呢!你大哥还有三天好活,知道吗?知秋下子傻了,什么?还有三天?陈冰如说,我还能骗你不成?

刚刚拐过县衙的小角门,迎面就遇上了登科。登科身捕快打扮,手扶着腰刀,大步向她走来。陈冰如不无意外地说,你怎么来了?登科说,怎么?和登高打成了片,就忘了老情人了?陈冰如说,什么话,谁和登高打成片了?登科说,行了,你就是和登高打成片,我也没话说,本来你们就是对嘛。陈冰如便冷了脸面,没好气地说,叶登科,你说几句人话行不?你哥就快死了,你还和他过不去吗?登科不以为然地说,死就死嘛,这还不是早晚的事儿?陈冰如不想再和登科啰嗦,转身就走。

少顷,队清兵把闫二辣胡素清谭福民刘坤等人带进来。登科往后看,马上变了脸。他看到,知秋居然也在人犯当中。他指着知秋问,谁把她带进来的?个小头目说,是我。登科说,扯淡,那是我妹妹。小头目吓了跳,马上过去把知秋拉到旁边。登科上前步,仔细看了看闫二辣等人,讥讽地说,哟,骨干分子都来了。

陈冰如叫来个衙役,吩咐了几句。过了顿饭的工夫,衙役回来复命,说东西已经安置好了。陈冰如便摆上饭菜,亲自陪着鲁氏吃饭。鲁氏无心吃饭,仍个劲儿地催问登高的事情,陈冰如说,老太太,不要急了,有钱有人,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吃饭吃饭,你要是趴下了,可看不到登高出来了。鲁氏听这话便笑了,拉着陈冰如的手说,好好,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陈冰如忽然灵机动,悄声问道,老太太,你想不想看看登高?本以为老太太会满口答应,不料,鲁氏板着脸说,不见。陈冰如问,为什么?鲁氏说,这个忤逆的东西,散尽了叶家的财产,现在,连老本都动用了,我见他做什么?我不进诸城县的大牢,我只在牢外等着,我要让他活生生地走出来。鲁氏说着话,眼泪却流下来,她背转身抹掉眼泪,再转回来时,脸上已经有了笑意。

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井改子暗暗发狠,定要让登科为他的花心付出代价。哼,井改子恨恨地想,你不就是爱财吗?你不就是好『色』吗?我要让你财『色』两空,让你白忙活儿,让你悔得肠子都青了,也悔不出个名堂。

正说着,个小捕快进来,用手指六岁红说,你,出来。

就在昨天夜里,栾劲忽然找他谈了件重要事情——登高身边的和尚被清『政府』的捕快密捕,并遭杀害。现在,组织上怀疑登高身边有细,栾劲要求卢大头在最短时间内查清陈冰如等人的行踪,并拿到相关证据。栾劲强调,革命党人也不是面团,更不是鱼肉,对危害极大的敌人,也要实施有效的打击。卢大头星夜动身,天没亮就到了旺兴村外,在村外的破庙里挨到天亮,他就选择了处合适的房屋,登高远望。到了半头晌,卢大头发现陈冰如上了辆大车。于是,他飞身下房,暗暗地跟了上去。

两人慢慢地走着,感受着山坡上独特的气氛。风很轻,吹着两个人的衣服,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槐树呜呜地摇摆着枝条,散布着涩涩的苦味儿。几只乌鸦低低地飞着,不时哀鸣几声。看着乌鸦,陈冰如忽然说,都说乌鸦叫,不是好兆头,你也这样想吗?登高说,没有的事儿,乌鸦就是普通的鸟类,怎么可能会预知吉凶呢?陈冰如说,流传了许多年的说法,多多少少也要有些道理吧?万就是预兆呢?登高看了看陈冰如,失笑道,你应该好好学习下了,年轻轻的怎么脑袋封建思想?冰如,你要记得,这是愚昧落后的表现,因为这种东西没有任何科学道理陈冰如忽然叫道,登高登高惊异地看看陈冰如,停住脚,认真地扳过陈冰如的肩膀问,冰如,怎么啦?陈冰如痛心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登高浑然不觉地说,冰如,说你有封建思想,生气了吗?陈冰如气若游丝地说,没有。登高说,你冷了吧?要不我们回去?陈冰如说,行,不过,你要在房里陪我,我今天有些惆怅,就想缠着你。登高说,行,反正也没什么事,我正想和你说件大事儿呢。

叶家的地契,在陈冰如手上兑了现银。五千五百八十亩地,陈世林拿出了六万个龙洋。陈世林告诉陈冰如,按眼下的地价,叶家并不亏,说不定还赚了呢。陈冰如说,那又何必?我们不赚钱,买这么多地干什么?陈世林思虑着说,我这样做有几个原因,,买地,比存钱要把握。二,如果登高革命成功,也算陈家对革命的次赞助。三,如果革命失败,清『政府』大举屠杀革命党,作为县令,我也问心无愧,可以下得毒手。四,如果双方直胶着,咱这地也会年年有进项,断不会亏本儿。五,如果有人要,转手卖,凭你爹的地位,也包赚不赔。冰儿,你看这笔生意做得做不得?陈冰如说,当然做得,爹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生意?陈世林微微笑,便回到书房去看状子去了。

看眼下这局势,叶家要败。何黑子衡量过,二少爷登科虽然弄了些钱,可是,大少爷登高却在谋反,两下相抵,二少爷那点儿钱,远不足以救叶家的命。何黑子早在大少爷革命之初,就开始谋划后路了。当然,事态不明,他未敢轻动。毕竟世事难料,万革命党真成了气候,那大少爷可是开国功臣,官势必做大。官运亨通,财源滚滚,这是定例。那时,背叛大少爷的人可就被动了。于是,何黑子决定等。打铁也要看火候儿,火候儿到了,再去淬火,才能干出绝活儿。何黑子直等到叶福清要和大少爷划清界限,才决定动手。他已做好准备,到了县城,就找乔打尽。老何不求富贵,只求门平安。眼下,何黑子已经不能容忍叶福清口个下人了。下人怎么了?何家祖祖辈辈给你们叶家当下人,累得腰杆子都断了,到头来,还是下人。何家人不贱,没有当下人的瘾。从前做下人,那是时机不到,现如今,你们叶家要败了,轮也轮到何家人扬眉吐气了,都说风水轮流转,哼,咱走着瞧吧。

夜放浪,桂珠儿终于昏昏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桂珠儿爬起来,到院子里活动了下腰板儿,顺便看看登科在哪儿。可是前后院都找遍了,也没见到登科的影子。她暗叫声,走了?进屋里看看炕上,登科的衣服都不见了。只是在枕头下,看到了张银票。桂珠儿多少识几个字,朦胧认得是五百龙洋。桂珠儿收好银票,想起昨晚的快活,登科的不辞而别就不是烦恼了。她想,走吧,但愿下次回来,再留下五百龙洋。睡觉舒服,睡醒了数龙洋,同样舒服。看来,桂珠儿的好日子来啦,这个家,要抬头了。

男女接触,要有个由头。六岁红推掉了几个堂会,强拧着父亲带着郝家班直奔旺兴。只要有相处的机会,就不愁日久不生情。

大家都笑起来。闫二辣最兴奋,她拉着刘会宇说,革命真好,革命,先把登高的少爷头衔给革掉了。

忽然,何黑子不叫了,他的喉咙被人死死地攥住——登科没费劲儿,掐着喉咙就把何黑子提了起来。登科说,再叫,马上掐死你。登科扔下何黑子,头也不回地往诸城县城方向走。何黑子溜小跑,跟上去。天气有些凉,淡淡的云朵从北往南飘移,偶尔有几只鸟儿,唧唧喳喳地叫着从头上飞过。远处的地里有散放的牛羊,正在缓缓地向大路走来。登科悠闲地吹起了口哨,是何黑子很熟悉的吕剧小寡『妇』上坟。登科越是轻松,何黑子越是紧张,他担心登科发狠,他那条小命儿就要玩完。

陈世林首先发问说,冰如,有事找我呀?陈冰如说,爹,女儿前儿个不是说让你见个人吗?陈世林略想下,说,是的,你让我见新生的叶公子,怎么?又有变故?陈冰如说,爹,女儿想了想,你还是不见为妙,这个人,背景复杂呢。陈世林微微笑了,盯着女儿说,见也是你,不见也是你,到底让爹怎样啊?陈冰如便撒娇说,爹,让你不见,你就不见嘛,说那么多干吗呀?陈世林再次笑了,眼睛转了转,便戏弄女儿说,闺女,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那可是留洋回来的大才子啊,爹都很喜欢呢。陈冰如红了脸,说爹,你怎么这么坏呀?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啦?陈世林提高了声音说,我能怎么样?到了这步,我就准备嫁闺女呗,唉,姑娘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陈冰如撅起嘴说,爹,女儿什么时候和你有仇了?你见过比我更孝顺的女儿吗?陈世林本正经地说,那倒没有。陈冰如这才转嗔为喜说,就是了。

积聚凌云志,舍身灭满清。

登高笑了。

登高走进叶家大门时,被母亲鲁氏拦住了。鲁氏说,登高,你这是去哪里?登高说,娘,我要回家看看爹。鲁氏说,劳动不起,你还是别进这个门,免得母子间不愉快。登高说,娘,难道你们真的不认我这个儿了?鲁氏说,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儿?你像我的儿吗?祖宗还差不多!登高便装傻,说,娘你别逗了,你叫我声祖宗,那会折我的阳寿。鲁氏说,你真是个祖宗,还是个活祖宗!

登高怔,竟无言以对。

登高被陈冰如这样问,真的陷入思考之中。陈小姐说得对,没钱办不了事儿。钱从哪里来,显然是成事的瓶颈。

尽管夜黑,但脚下的大路还能看得清楚,特别是堤坝下的饮马河水,居然亮得耀眼。那种『逼』人的亮光,让人心生豪气。登高轻快地走着,思忖着将与和尚交谈的内容。

和尚远远地看到知秋站在叶家门口,心里就有些怵。这个叶家大小姐,『性』子有些怪,见到他就说疯话,那些话像群饥饿的老鼠,把他的心都啃裂了。每次听知秋说完疯话,和尚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像被无常吸走了真魂,恍恍惚惚的打不起精神。

知秋问,那你现在怎么办?井改子顿时红了眼圈儿说,我能怎么样?打不过骂不过,认了呗!知秋说,没想过反抗?井改子说,抗不过,不抗了,我能活天,就活天,哪天看看不行了,吞个大烟泡儿,就去他娘的。知秋眨了眨眼睛说,二嫂,明天,我要搬出去住几天。井改子赶紧拉住知秋的手说,妹子,嫂子是不是慢待你了?知秋笑说,想哪儿去了?我想回新生住阵子,桂花和来宝还在那里,我想他们了。井改子这才松了口气,叮嘱道,住够了就回来,嫂子在,这里就是你家,好不?知秋点点头,低声说,知道。

知秋本想转身收拾行李,井改子忽然盯着知秋问,知秋,跟嫂子说实话,是不是你们要对登科动手?知秋心里惊,脸上却是副无辜的表情。她拉住井改子说,二嫂,你说什么呢?井改子不管不顾地说,我知道,你二哥是革命党的死对头,可是,他还是我的男人,我不许任何人碰他个指头,就算是你,我也会跟你拼命。

井改子到厨房忙活,知秋个人傻傻地坐在房间里,显得心绪落寞。本来知秋想动员井改子起除掉登科,如此看来,这个想法还不现实。知秋决定等等再说。她坚信,像登科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众叛亲离。想到登科倒在自个儿枪下的瞬间,知秋的心紧,手心儿里立时冒出层冷汗。

卢大头走进宋记『药』铺时,掌柜宋学礼正在记账,见到卢大头,宋掌柜马上关了店门,把卢大头引进密室。宋掌柜倒了茶,情不自禁地说到了登高。宋掌柜说,可惜了登高,大才,令人扼腕呀。卢大头说,个可以杀掉登高的朝廷,是没有理由存在的。宋掌柜说,青龙潭那边你联系得怎么样了?这几天,叶登科准备带人围剿你那帮兄弟,你正好顺便把兄弟们带出来。旦举义,我这边也能策应你下。卢大头说,我决定下个月初五,和我那帮兄弟起,在诸城搞次暴动。我向栾劲同志汇报过,他同意和我同时暴动,到日子,济南和诸城同时动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只是我还没有搞到枪支,光靠大刀和长矛,杀伤力不够。宋掌柜说,我柜上还有几百块龙洋,如果需要,你全部拿走。听说济南有个黑市,可以搞到德国造的。卢大头说,有了枪还是有问题。宋掌柜不解,有什么问题?卢大头说,枪和大刀区别太大,我那帮兄弟不会用啊。宋掌柜说,洋玩意儿难掌握,这的确是个问题。卢大头说,那就算了,反正清兵也大多用刀,真打起来,就看谁敢玩命了。宋掌柜说,对。卢大头说,其实,登高入狱不久,我就要求起义,上级认为时机不到,没有同意。宋掌柜说,登高也不同意起义,我进去探监时,他明确地表示,不能为了他个人,牺牲太多的同志。卢大头时无语。

宋掌柜安排了桌酒菜,与卢大头对酌。卢大头喝下几杯酒,扔下酒杯,久久地望着窗外的云天。卢大头没头没脑地说,兄弟场,我不能让你就这样死了,我要为你报仇。宋掌柜没言语,他默默地为卢大头倒上酒,同样悲壮地说,对,要报仇。

离开宋记『药』铺,卢大头去了迎春院。站在对面的旗楼下,卢大头的表情在冬日映衬之下,像尊塑像那般冷峻。卢大头喃喃自语,知秋,叶知秋!

卢大头知道知秋早就回到了诸城,但上级严令,不许与知秋接触。他搞不清原因,只好默默地观察。他发现,知秋并不是个人,而是三个。那两个行踪诡秘的男人,不但都带着武器,还都有身功夫。看来,知秋正在被上级保护,或者另有重要任务。卢大头暗想,要是知秋需要,拼上『性』命也要帮她把。

迎春院的大门开着,些油头粉面的男人不时进出,打情骂俏不绝于耳。想到当初自个儿也是这里的常客,卢大头不禁惭愧万分。卢大头环顾四周,还是惯常的风景,今天看上去,与往日已完全不同。切都丑陋不堪,难以入目。正感慨间,忽然,卢大头看到知秋匆匆走出迎春院。这次,那两个男人并没跟着。卢大头不自觉地跟着知秋,快步走向后街。知秋走得很快,时常警惕地回头观望。显然,她是怕有人跟踪。确信没有危险后,知秋拐进条小巷。卢大头对这带很熟,但他却想不出知秋的去向。出于好奇,也出于对知秋的爱护,卢大头悄悄地跟上去。知秋进了座院落,卢大头从阴影里探出头,只看到院门上的铜环,在赤日下发出炫目的亮光。两扇朱漆小门,像个谜,把卢大头挑逗得欲罢不能。卢大头正要靠近小院,忽听脑后风响,未及回头,已被重重地打了下,卢大头眼前黑,便失去了知觉。

从昏『迷』中醒来,卢大头发现自个儿躺在个陌生的房间里,身上还盖着条花被子。卢大头刚想起来,身边传来声关照,不要起来,你要休息下才行。卢大头听出是知秋,扭过头来问,知秋小姐,你这向去哪儿了,让我好找。知秋心跳几下,脸就红了。知秋说,卢寨主,你找我有事?卢大头说,没事儿,就是想知道你在哪儿。知秋说,我去了南方。卢大头说,你个人?知秋说,对,个人。卢大头说,天哪,为什么不和我说声?知秋说,卢寨主,你觉得我有必要凡事都告诉你吗?卢大头顿时无语。沉默片刻,卢大头终于狠下心,试探着说,知秋小姐,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知秋说,你指哪方面?要说人品,你没得说,要说警惕『性』,你还差得远,你看,人家高英才那才叫警惕『性』强,转到你身后了,你还没听到,你到底练过功夫没有?卢大头笑了笑,谦和地说,我只注意你,谁想到你还会来这手儿?知秋笑了笑,详细地询问了诸城各方面的情况,听说闫二辣等人直没能入殓,遗体就那样『裸』『露』着,被野狗吃掉,知秋哭了。知秋埋怨说,你们在诸城的同志,就不能派人活动下?官府又不是铁板块。卢大头喑哑地说,赖谁?还不是你二哥干得好事儿?他派人日夜把守菜市口,就连知县陈世林,也进不了现场,我们当时正处在劣势,能奈何得了你二哥吗?知秋咬紧了牙,恨骂道,这个叶登科,真该死。

抹日光悄悄地『射』到靠西的窗子上,薄薄的窗纸,在日光的照耀下,变得异常明亮。卢大头受到感染,终于说出了直憋在心里的话。知秋,卢大头说,我能拉着你的手吗?知秋时没弄明白卢大头的意思,问道,你拉我的手干吗?你手凉吗?卢大头说,诗经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知秋明白了,她把脸藏在手心里,半天也没有动静。卢大头以为知秋是害羞,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他试探着,握住知秋的小手。知秋像碰到炭火样缩回了手,抬起头,竟是满脸的泪水。卢大头惊异地问,知秋小姐,你怎么了?我让你伤心了吗?知秋摇了摇头,哭得更伤心了。卢大头着急地问,那你到底是怎么了嘛?知秋哽咽着说,我想起了和尚!

那天,卢大头直守着知秋。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卢大头却无从说起。不好说,那就不说。卢大头默默地陪着知秋吃饭散步闲聊,尽可能地体验着相厮相守的时光。卢大头有时会望着长天,或者望着身边的桌椅板凳,暗想,这切也许是天意,暴动之日,也许就是他的决死之日,他将血染沙场,再也不能与知秋见面。但卢大头心中没有遗憾,他觉得够了,足够了。举义之前有知秋做伴,夫复何求?卢大头打定主意,不透『露』暴动的细节,他不想在知秋那颗饱受磨难的心上,再增添任何波澜。

重新『操』起了皮肉生意。本来井改子以为老主顾们都会想着她,岂料,挂牌好几天,居然没有主顾上门。井改子有些郁闷,倚着门框恨恨地想,都说脿子无情,难道男人也都是白眼狼吗?井改子不服气,男女之间有了肉体欢情,怎么可能相忘于江湖?她穿好衣裳,气呼呼地出了门。

井改子先去找了张屠户。还没进门,井改子就高声叫道,老张大哥,你在家吗?有日子没见,本姑娘想你了。张屠户闻言『露』头,脸『色』顿时大变。张屠户说,哎呀,井姑娘,你要买肉吗?你要哪块肉,我会儿让伙计送去就是。井改子说,什么呀,我是想你了,来看看你。张屠户连忙表示,不敢不敢,井姑娘,我个卖肉的可承受不起姑娘的美意,要是没什么事,请姑娘移步,我还要做生意。井改子还想说什么,张屠户已经端着个装猪血的陶盆,闪身走进了后院。两个伙计忙着解猪,头不抬眼不睁,就像面前没井改子这个人似的。井改子只好无趣地退出来,往赵掌柜的染房那边走。

两家店铺相隔不远,喘气的工夫,井改子就进了染房。赵掌柜看到井改子进门,转身就要溜。井改子眼尖,开口叫住了他。井改子说,怎么地老赵,你也不想搭理本姑娘吗?赵掌柜尴尬地笑笑,用嘴巴往里屋拱拱,低声下气地说,请井姑娘低声,我屋里的即老婆在呢。井改子撇了撇嘴,体贴地压低了声音说,老赵,知道我回来,怎么不来迎春院找我呀?不会把老相好忘了吧?赵掌柜赶紧说,井姑娘,请嘴下开恩,我怎么是你的老相好啦?我没井改子不满地瞪了赵掌柜眼说,怎么,怕我讹上你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赵掌柜干笑着说,井姑娘,你随便坐,我有事,出去了。不等井改子开口,赵掌柜已经小跑着出了门。

井改子又去找专拉皮条的王六。王六身黑皮,相貌奇丑,却有着张千金不换的巧嘴儿,死人能说活,活人也能说死。先前在迎春院的时候,帮着井改子拉了很多生意,当然,王六自个儿也捞足了好处。井改子去见他,就是想请王六再帮帮忙,把从前的那些老主顾,个个再拉回来。

井改子进门时,王六和他那个老婆正在吃饭。见到井改子,王六老婆就说,井姑娘,你走错门了吧?井改子听出话里有话,就问,六嫂何出此言?王六老婆站起来,挽住井改子,拼命往外拉。王六老婆说,井姑娘,叶大人有话,谁也不能和你有瓜葛,要是叶大人怪罪老六,他可吃罪不起。井改子去看王六,王六低着头,连个响屁也放不出来。井改子叹息声,抬脚走了。

上级直催促知秋动手除,可是知秋却迟迟不动。知秋再次来到两个枪手藏身的朱记老店时,枪手高英才和陈继秀便提出了疑问。高英才是个五大三粗的山东汉子,见了知秋便嚷,知秋,是不是手软了?你如果于心不忍,我们上好了。陈继秀也说,是啊,革命党人也是人,念及手足,也是人之常情。知秋,我们已经认识叶登科了,让我们动手吧?知秋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两位不要误会。不是我心慈手软,也不是我立场不坚定,而是我还有事没办完,请容我容,好吧?高英才说,莫非你还有另外的任务?知秋看了看高英才和陈继秀,心事重重地说,对,还有件事没办,且等些时日,我争取早日办好,你们放心,对叶登科,我还是那句话,定要铲除此人,决不姑息。

从那天起,知秋就搬离了迎春院,在诸城后街的条巷子里隐居起来。这条巷子名叫尾巴胡同,曲曲折折,幽幽深深,住户大多是乡下进城的农民。平日里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因为都是穷人,官府的公务人等般不来,来了也待不久,稍驻即撤。这对知秋等人的隐蔽大有好处。知秋换上家常衣服,高英才和陈继秀也是农民打扮,有人雇用,他们也打打短工,挣了钱便买酒买肉,然后小饮几杯。

那些日子,知秋可谓度日如年。她清楚,她根本没有另外的使命,有的,只是私心。可是,这些事她说不出口,只能快马加鞭地实施着事先想好的策略。说起来可笑,连日来,知秋直在寻找个贫穷可靠的年轻女人,对钱有占有欲,不乏聪明与智慧,能独立做事,善解风情,能把个男人勾到床上,并反复成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