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和尚的事先不去管他,倒要问问大哥,登科把钱私藏在田家庄的事,到底该是怎么个了法。井改子说,大哥,不管怎样说,我对你兄弟登科也是真心实意的,这个你知道,是吧?现在他阔了,不能做陈世美吧?

正说着,个小捕快进来,用手指六岁红说,你,出来。

卢大头跟踪着陈冰如的大车,路疾行。到了岔路口,大车却没有向南,而是向西北折去。不需判断卢大头也知道,陈冰如这是要去摇旗岭。她定是去和阴险狡猾的叶登科会面,进而酝酿更大的阴谋。

两人慢慢地走着,感受着山坡上独特的气氛。风很轻,吹着两个人的衣服,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槐树呜呜地摇摆着枝条,散布着涩涩的苦味儿。几只乌鸦低低地飞着,不时哀鸣几声。看着乌鸦,陈冰如忽然说,都说乌鸦叫,不是好兆头,你也这样想吗?登高说,没有的事儿,乌鸦就是普通的鸟类,怎么可能会预知吉凶呢?陈冰如说,流传了许多年的说法,多多少少也要有些道理吧?万就是预兆呢?登高看了看陈冰如,失笑道,你应该好好学习下了,年轻轻的怎么脑袋封建思想?冰如,你要记得,这是愚昧落后的表现,因为这种东西没有任何科学道理陈冰如忽然叫道,登高登高惊异地看看陈冰如,停住脚,认真地扳过陈冰如的肩膀问,冰如,怎么啦?陈冰如痛心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登高浑然不觉地说,冰如,说你有封建思想,生气了吗?陈冰如气若游丝地说,没有。登高说,你冷了吧?要不我们回去?陈冰如说,行,不过,你要在房里陪我,我今天有些惆怅,就想缠着你。登高说,行,反正也没什么事,我正想和你说件大事儿呢。

不自觉地又拿和尚出来比较。和尚是个闷葫芦,平时声不响,到了该出声儿的时候,定是个晴天霹雳。知秋喜欢和尚这种个『性』,从容不迫,宠辱不惊。卢大头却不同,这人是个天大的炮仗,点上火就炸,天都能戳出个大窟窿。这种人生来顶天立地,神鬼难欺,他做土匪,真是天造地设,不屈人才。知秋想到这些,竟悄悄地笑了,好在卢大头看不到,也不算失态。不料卢大头却说,知秋小姐,你有喜事了吗?知秋不冷不热地说,哪来的喜事?冻都要冻死了,我还要谢谢你的大氅呢,没有它,我可能走不到旺兴。卢大头说,没有喜事儿,你笑什么?知秋便叫起来,哎呀卢寨主,你是人还是鬼?你怎么连我偷笑都知道?卢大头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练过武功的人,平时练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笑,我不就听到了?别说这个,就连你心中的紧张,我都能感觉到。知秋好奇地问,卢寨主,你会算命吗?卢大头说,命是谁也算不了的,我只是有感觉。知秋说,你的感觉真神了,都能感觉到人家的心里,真怕了你。

看眼下这局势,叶家要败。何黑子衡量过,二少爷登科虽然弄了些钱,可是,大少爷登高却在谋反,两下相抵,二少爷那点儿钱,远不足以救叶家的命。何黑子早在大少爷革命之初,就开始谋划后路了。当然,事态不明,他未敢轻动。毕竟世事难料,万革命党真成了气候,那大少爷可是开国功臣,官势必做大。官运亨通,财源滚滚,这是定例。那时,背叛大少爷的人可就被动了。于是,何黑子决定等。打铁也要看火候儿,火候儿到了,再去淬火,才能干出绝活儿。何黑子直等到叶福清要和大少爷划清界限,才决定动手。他已做好准备,到了县城,就找乔打尽。老何不求富贵,只求门平安。眼下,何黑子已经不能容忍叶福清口个下人了。下人怎么了?何家祖祖辈辈给你们叶家当下人,累得腰杆子都断了,到头来,还是下人。何家人不贱,没有当下人的瘾。从前做下人,那是时机不到,现如今,你们叶家要败了,轮也轮到何家人扬眉吐气了,都说风水轮流转,哼,咱走着瞧吧。

陈世林又说,你的事,我听小女说了,别说,我这个闺女还真行,居然把你这么大个事儿给办成了。你到了府尉衙门,定要搞好各方面的关系,定要伺候好上司,你记住,上司无小事,他的事永远都是你的事,你不吃不喝不睡,也得让上司满意,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升官,只有升了官,你才有机会发财。话说回来,即使升了官,发财的机会也不是天天都有。所以,旦遇到机会,你要心狠手辣,要敢赌敢拼,对那些绊脚石,要敢于打压。只要有了钱,你就是胜利者,你就可以不受谴责,明白吗?登科再次端起酒杯,毕恭毕敬地与陈世林碰了碰。登科说,前辈教导有方,晚辈定谨记,干了。陈世林说,登科,要是有天,你和登高狭路相逢,你会怎么做?登科咬着牙说,各为其主,杀无赦!陈世林看了看登科,赞许地说,年轻人,你敢于大义灭亲,日后必定大有出息,我相信你。用咱山东人的话说,不狠不出粉。在官场上混,就是要狠。到了关键时刻,就是要敢于大义灭亲。只要对自个儿人也下得了手,你就没有任何障碍了。登科自喝杯,红着脸说,晚生记下了。

男女接触,要有个由头。六岁红推掉了几个堂会,强拧着父亲带着郝家班直奔旺兴。只要有相处的机会,就不愁日久不生情。

旺兴到后山村只有三里路,路上,闫二辣显得异常兴奋,不时地和登高说东道西。登高直和气地应对着,拐过道山嘴,四个人很快就走进了后山村。

忽然,何黑子不叫了,他的喉咙被人死死地攥住——登科没费劲儿,掐着喉咙就把何黑子提了起来。登科说,再叫,马上掐死你。登科扔下何黑子,头也不回地往诸城县城方向走。何黑子溜小跑,跟上去。天气有些凉,淡淡的云朵从北往南飘移,偶尔有几只鸟儿,唧唧喳喳地叫着从头上飞过。远处的地里有散放的牛羊,正在缓缓地向大路走来。登科悠闲地吹起了口哨,是何黑子很熟悉的吕剧小寡『妇』上坟。登科越是轻松,何黑子越是紧张,他担心登科发狠,他那条小命儿就要玩完。

陈冰如早上醒来,便去了齐鲁学馆。今天,诸城学子王继宗开馆收徒,下重金礼请县令陈世林主持开馆仪式。还没走到齐鲁学馆门口,就听到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拐过榆树街中段的十字路口,陈冰如看到上百人围拢在齐鲁学馆门口,父亲陈世林正满面春风地为学馆剪彩。随着条红绸被几位诸城名流剪成数段,齐鲁学馆立时大门洞开,几十名童生呼叫着,涌进学馆。

积聚凌云志,舍身灭满清。

登高说,妹子,这是谁惹你了,你跟哥说。知秋说,还问,就是你惹我了。登高笑说,妹子,你好不讲道理,我怎么惹你了?知秋哭得更厉害了,她的五官紧紧地挤在起,泪水像小溪般汩汩而下,她用手紧紧地捂着脸,尽量压抑着哭声,以使哭声能控制在这间小小的茶室内。知秋哭了会儿,慢慢地平静了,她坐正身子,盯着登高,半天才说,哥,你不想要你这个妹子了?登高说,什么话,哥什么时候说不要你这个妹子了?知秋抱怨地说,你还知道要我这个妹子?那我问你,为什么要去闹革命?你不知道闹革命要掉脑袋吗?登高警觉地盯着妹妹,确信妹妹没有恶意才说,妹子,谁告诉你哥闹革命的?知秋抹把泪说,你那点儿事谁不知道?不光我知道,二哥也知道,恐怕你那位陈大小姐也知道吧?哥,你知道不知道?这是要灭九族的?你自个儿不想活,是不是也要爹娘陪你起上法场?登高沉默了片刻才说,妹子,你不懂,革命总是要牺牲的。知秋尖叫道,哥,既然是条死路,你傻呀,还去干?哥,咱叶家也不是吃不上饭,闹什么革命?咱不闹了,咱回家把陈大小姐娶了,凭叶家和陈家的实力,咱别说诸城县,就是在济南府,就是在山东省,也是响当当的好日子!哥,从小到大我都听你,这回你听我的,回来吧,好好地把咱叶家的产业管起来,用不了十年,咱叶家的生意就得火起来。

登高走进叶家大门时,被母亲鲁氏拦住了。鲁氏说,登高,你这是去哪里?登高说,娘,我要回家看看爹。鲁氏说,劳动不起,你还是别进这个门,免得母子间不愉快。登高说,娘,难道你们真的不认我这个儿了?鲁氏说,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儿?你像我的儿吗?祖宗还差不多!登高便装傻,说,娘你别逗了,你叫我声祖宗,那会折我的阳寿。鲁氏说,你真是个祖宗,还是个活祖宗!

趁陈冰如不备,登高掏出个铜钱,暗暗弹到楼下。铜钱落地铿然有声。和尚见到暗号,手便伸进怀中,握住枪把,四下张望。和尚很快就松弛下来,明明没有情况,叶少爷这是怎么了?和尚挺起胸膛,高声念佛,这是在提醒登高,平安无事哟。

登高被陈冰如这样问,真的陷入思考之中。陈小姐说得对,没钱办不了事儿。钱从哪里来,显然是成事的瓶颈。

车上阵沉默。

和尚远远地看到知秋站在叶家门口,心里就有些怵。这个叶家大小姐,『性』子有些怪,见到他就说疯话,那些话像群饥饿的老鼠,把他的心都啃裂了。每次听知秋说完疯话,和尚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像被无常吸走了真魂,恍恍惚惚的打不起精神。

看着知秋,卢大头又想,同样是女人,知秋为什么就不样呢?卢大头喜欢知秋的眉眼,更喜欢知秋的身段儿。句话,他已经爱上了这个美丽的女人。换上当年做土匪时的脾气,他早就把知秋掠上青龙潭,当了压寨夫人。卢大头暗自庆幸自个儿能弃暗投明,否则,像知秋这样的好姑娘,只能望而叹之,到死恐怕也『摸』不到根『毛』儿。

到了旺兴,卢大头把六岁红刘会宇闫二辣和郝班主等人都叫到登高房里,简单地分析了外面的形势。卢大头宣布了登高的决定,旺兴的人,可以自行离开,也可以等待组织上营救。卢大头重复了登高的话:组织上不会坐视不管,更不会听任清『政府』屠杀旺兴的同志。告诉大家,革命只会出现低『潮』,决不会就此偃旗息鼓,更不会彻底消失。革命胜利的大旗定会高高地飘扬在诸城乃至全中国的上空。

卢大头把话说完,闫二辣便叫起来。看得出,她是那样激动,又是那样的心有不甘。闫二辣说,我们不能离开,步都不能走。闫二辣盯着刘会宇说,你要走吗?刘会宇说,登高让我们离开,我们要听话吧?闫二辣说,你懂个屁,我们走了,谁来牵制清朝走狗?谁来声援登高?光想着自个儿,你还是革命党人吗?刘会宇说,我也没说马上就走,走不走,都要听从登高下步指示嘛。闫二辣说,刘会宇我告诉你,你要是革命意志不坚定,我就和你分开。我不喜欢下软蛋的男人,更不喜欢胆小如鼠的男人。刘会宇红了脸,不无恨意地说,你这个娘们犯什么病?我说过我怕死了吗?我说过我要临阵脱逃了吗?你怎么冤枉好人呢?闫二辣说,我看你就不像好人,整个投机分子。刘会宇说,嗬,学到了几个词,都用我身上了是不?我要是不逃,你怎么说?闫二辣说,你死了,我守你的寡,你残了,我为你养老送终。句话,革命我是革定了。刘会宇闭闭眼睛,铁了心说,好,我刘会宇要是心生二意,天打雷劈。

听了卢大头的介绍,六岁红蛮有把握地说,登高现在还不会有事,我们可以趁『乱』救他出来。知秋也说,对呀,越早越有利,晚了就没救了。闫二辣说,干脆,我们攻进诸城,把登高抢出来。刘会宇说,扯淡,旺兴外的官兵是干什么吃的?看的?再说,我们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拿什么反?拿手指头去捅清兵吗?闫二辣说,我们不会人拿把菜刀?菜刀总比手指头强吧?六岁红说,反恐怕不行。我们这些人,谁也不会打仗。刘会宇说,我们可以去劫狱,这比造反要容易些。卢大头说,可能也不行,眼下,诸城大牢重兵围困,外人很难靠近。知秋说,那怎么办?六岁红说,不管怎么说,都要想出办法来,不能眼看着登高送命。

大家都沉默着,谁也不敢轻易开口。郝班主逐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内心就像决堤的洪水,在肆意奔腾。多好的年轻人啊,个个就像正值英年的老虎,冲动热血正直而富有前程。可惜自个儿老了,如果也处在这个年龄,我老郝定也会冲在革命的最前沿,和他们并肩战斗,共同进退,直到胜利或者英勇牺牲。

自从到了旺兴,郝班主直在观察着登高和他的革命事业。开始他觉得不可思议,总觉得登高是在胡闹,是在糟蹋钱财。他唯感到惊讶的是,登高在花祖宗留下的钱财时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天哪,革命者都是傻瓜吗?怎么败起家来眼都不眨?所以有阵子,他对革命是冷眼相看的,甚至还产生了抗拒心理。直到后来,他慢慢地发现,革命并不是败家,革命是在打天下,是在赢天下,是在为民请命,是在为民谋福。革命也不完全是美好的,有时候会丢命!先看到了和尚死在自个儿的大舅子手中,那份惨烈,让他几天都茶饭不香。他想不通,登科怎么会残忍至此?怎么会对自家人下起了毒手?再后来,他又搞清楚了个事实,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玩笑,而是面对面的搏斗,是你死我活的厮杀。同样是斗争,同样是流血,但革命是那样的神圣,是那样的令人称道。为此,他由变相地阻止女儿六岁红参与革命,转变为大力支持六岁红参加革命。他甚至做好了女儿牺牲的准备。革命既然要流血,那就流好了,牺牲也没什么可怕,如果为国为民牺牲,那是人生的骄傲,即便是女子,也要从容就义,不能苟且。

郝班主只是没想到,自个儿也有牺牲的天。现在,这个日子到来了。

郝班主默默盘算着个主意,等大家相对无言时,他才慢腾腾地开了口然后冷静地看了大家眼,问,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郝班主沉稳地说出他的计划,大家顿时叫起好来。可是,欢呼声还没落下来,知秋就反对说,不行,那样的话,会把郝班主搭进去,我大哥不会同意的。郝班主说,傻孩子,我重要还是你大哥重要?我们现在这么大的阵仗了,没有首脑怎么行?知秋说,那也不能牺牲你老人家,革命者不能自私,我大哥定也是这样想。郝班主,你放下这个想法吧,这样想想,我们都会伤心。

再次谈到营救登高的计划时,大家仍然纷纷反对郝班主的意见。郝班主火了,冲着知秋和六岁红嚷道,你们这是怎么啦?怜惜我个老头子干什么?你们为什么不想想,登高危在旦夕啊!留下个老头子,旺兴能真正地旺兴吗?可留下个登高,情形就大不同,登高能让旺兴真正地旺兴,不但自个儿旺,还能带旺诸城,带旺全山东!行了,你们什么也不用说了,就这样定了,如果有谁反对,我就吊死在村口的那棵大树上。我此番必死,你们不要拦我,你们也拦不了我。郝班主说完,转身就走出了屋子。知秋望着六岁红,哇地声哭出来。知秋说,姐啊,这怎么办啊?六岁红抱着知秋,也抹起了眼泪。六岁红说,就按爹的意思办吧。

卢大头望着郝班主的背影,顿时心生敬意。他暗自感叹,这老爷子太了不起了,身为戏子,却心有大义,令人钦佩。再说,老人的计谋也的确合用,如果『操』作得法,真有成功的可能。只是,这位老人就不可能活着走出诸城了。可叹,可赞啊!卢大头不参与知秋与六岁红的儿女情长,暗地里开始布置营救登高的行动。旺兴已经没什么钱了,仅石桥场大戏,就散掉了七万多元龙洋。那么,卢大头就面临个严重的问题:用什么钱来支付营救登高的前期费用?郝班主的计策非常实用,可是,钱也要十分凑手,没钱,这事儿是万万不能的。

卢大头对六岁红说,六岁红,你们手上有没有可用之钱?这事儿要上千两银子才够用。六岁红说,钱有,就是由谁出面办事,这是个问题。六岁红言外之意,卢大头是朝廷通缉之人,在官面儿上走动自然不好,那么旺兴谁还能堪此重任呢?闫二辣『插』嘴说,还有谁?刘会宇呗。闫二辣看了看刘会宇,直白地问,刘会宇,你不会说你不行吧?刘会宇不满地说,你怎么总是看不起我?这事儿非我不行,我去。卢大头说,嗯,刘老弟把外围的事儿办了,这事儿就成半了。刘会宇说,你说吧,我要怎么办才行?卢大头就把想好的计划说了遍,大家都拍手叫好。闫二辣盯着刘会宇说,你有点爷们样,别到关键时刻就掉裤子。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郝班主和大家都分头做了准备。特别是闫二辣夫『妇』,直在盘算着行动的步骤,生怕出现任何漏洞。

闫二辣心想着刘会宇出面打通诸城大牢的外围,好让卢大头等人救出登高。却没想到,刘会宇悄悄地打起另副算盘。

刘会宇是向往革命的,但他没想到,革命竟是这样的残酷,要死人呢!先前死了个和尚,他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都说了,革命就要死人,而且不能死个,要死很多呢。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个儿了!小时候,人家给他算过命,说他是个福大命大之人,将来有天还有官命。本来他还不信,自个儿没读什么书,人也到了三十岁,眼见没有做官的希望了。却不料,横空里出现了个叶登高,革命的风『潮』瞬间点燃了刘会宇的做官梦,他狂喜地想,天哪,这算命先生还他娘的真灵呢,说我有官做,官真他娘的就来了。跟着革命党夺了大清的江山,怎么着咱也得算个开国功臣吧?既是功臣,大小要给个官当当,这不就应了算命先生的预言了吗?为了这个想像中的官儿,刘会宇真是拼了命。走进革命队伍他从没怕过,跟着叶大少爷,个留过洋的人,个县太爷未来的女婿,怕个屁呀!天塌下来,有登高顶着,老子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就行了。

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快。和尚折了,登高也进去了。这几天大家伙儿都吵着营救登高,刘会宇越看越丧气。大旗倒了,革命还有什么前途,于是,他想到了散伙!脑袋都要掉了,还不散伙等什么呢?等着人家灭你们的九族吗?哼,你们傻,我老刘不傻,我才不跟你们瞎起哄呢。

再想,还不能这样就走。这样走了,亏呀!革命为了什么?为升官二为发财,眼下,官没当成,财也没发就灰溜溜地走了,这不是咱老刘干的事儿。刘会宇决定,再看看,再等等。有时候,机会就在最后刻,要等,要有耐『性』。

果然,还没等到焦头烂额,机会就来了。上千两银子,让他拿去买通诸城大牢的狱卒!天哪,什么叫老天有眼,这就是嘛。

但不能说,尤其不能对闫二辣说。这娘们儿,就是个傻『逼』,让她知道了自个儿的计划,她会嚷嚷给全世界。刘会宇这几天直在想,当初怎么娶了这样个傻瓜呢?那时候刚刚死了老婆,又年轻,见了女人就拔不动脚,以为闫二辣就是天下最好的女人了。瞧她那半铺炕大的屁股,肉乎乎的,颤悠悠的,『摸』把都能蹭下二两油来。刘会宇心活了。婚后的日子过得不死也不活,闫二辣却日渐长了行市,平时吆五喝六不说,稍有不对,就大发雷霆。有几次,还抄起擀面杖打了他。他委屈,可是敢怒不敢言。闫二辣有功啊,连给他生了三个胖儿子,雪前几代单传的耻辱。这样的女人不能打,打了就是罪过。

不能打,休了总可以吧?刘会宇直心存恶念,苦于没钱,这事儿只能悄悄地想想。现在不同了,只要营救登高的计划实施,钱到了我老刘手中,哈哈,刘会宇就会摇身变,由个光脚汉变成大财主。千两银子,等于个院,等于两个老婆外加二百亩好地,等于处财源滚滚的大买卖!到时候,我老刘要什么有什么,还在乎个尖嘴快舌的闫二辣?刘会宇心里充满了感激——感激登高,感激革命,感激旺兴。当然,也感激闫二辣。没有这个臭婆娘,他也不会心有异志,更不会有这个迟来的背叛。刘会宇并不觉得这个背叛有什么不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知革命不成了,还硬往大清的刀口上撞,那就是傻。咱不是登高,人家登高出事儿,有这么多人张罗着营救,咱要是出事儿,只能等死。指望着闫二辣搭救?门都没有。

知秋慢慢地走到旺兴村口,久久地望着诸城方向。眼里噙满了泪,却不敢掉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她呢,决不能示弱,更不能让大哥丢脸。如果人家说她不坚定,大哥会怪罪的。知秋不想被大哥怪罪,知秋想为大哥争脸,让大哥提起知秋就赞不绝口。

可是,想大哥的心情,谁能理解呢?刀割样疼,疼得嘴唇都打着哆嗦。疼还不敢哭,要把眼泪颗颗地咽到肚子里,每颗眼泪掉进肚子时,都会炭火般烫。忍着,切都要忍着,这真不是人受的滋味儿,比架在火上烤还难受。知秋想,要是和尚在,他怎么也能替自个儿扛扛,可是,这个混蛋自个儿先跑到天上去享清福了,丢下她个人,在人间活受罪。

失去和尚的时候,她哭过许多次,那是痛痛快快地哭,哭得天都黑了,哭得月都残了,却没事儿。那时候大哥在,大哥几句话,就能让她止住悲声。大哥说,哭什么?革命就是这样,倒下个,站起来几百几千甚至几万个。所以,和尚死得值,死得其所。大哥还说,妹子,你千万别哭,只要你不哭,和尚才会九泉瞑目。知秋听话,真的不哭了。眼泪不流了,难过也随之消解。大哥曾经多次告诉她,也许下个牺牲的就是他,当时她没多想,她觉得大哥这种人,没有人能杀得死。大哥只是说说,说完就完,没有这种可能。想不到,大哥张乌鸦嘴,居然说出事来,现在,大哥真的身陷绝境,旺兴群龙无首,切都『乱』了套。大家虽说张罗着救人,是不是真能救出大哥,知秋下子没了谱儿。

知秋现在能做的,就是空望着诸城,心如刀绞。

卢大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知秋身边,不说话,甚至没有任何声息,只是默默地陪伴着她,起向远方眺望。知秋知道,这个神秘的男人对她抱有好感,曾几次出手相救,和尚死后,有人劝知秋考虑下卢大头,然而,和尚还活生生地挡在知秋心里,知秋只能予以拒绝。卢大头似乎没有责怪她,遇到事,还是如既往地守在知秋身边。知秋暗暗感激卢大头,此刻,她哪有心思管这些,除了大哥,已经没什么能让她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