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红拿出了许多瓜子花生之类的吃食,还特意塞给登高把东洋糖果。六岁红说,这东西,你可能吃得多了,可在咱这地方,还少见呢。登高拿起个糖果,剥掉糖纸塞进嘴里说,嗯,好甜,是正宗的日本货。日本的制糖技术,比中国高很多,还有纺织医『药』机械设备采矿业汽车工业很多种行业,都达到了世界级先进水平,这点,是我们不能比的。可惜我们的皇帝,还在三宫六院作威作福呢,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喽。六岁红惊讶地说,是吗?登高严肃地说,也许比这还严重。日本利用中日甲午海战得到的赔款,组建起强大的海陆空三军,他们正在把战火燃向中国。六岁红的脸涨得通红,语气也开始恼怒起来。她说,日本为什么老是想打仗啊?好好过日子不行吗?登高平静地说,不行,日本是个岛国,资源匮乏,不掠夺别的国家,他就无法生存。六岁红着急地说,那怎么办?我们也打不过它呀?这事朝廷不知道吗?登高冷静地说,在中国,目前最靠不住的就是朝廷,哪次割地赔款不是朝廷造成的?这样的朝廷,不要也罢。六岁红吓了跳,盯着登高说,叶少爷,你不要命了?这话也能说?登高异常坚决地表示,命可以不要,但话不能不说。中国就是因为过分地奉行明哲保身,才使得无能的皇上与朝廷再误国误民。国家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民众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要说话,要把民意大声地喊出来,要把历史发展的『潮』流传十十传百地表达出来。六岁红,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六岁红点点头,郑重地说,明白了,你是革命党。登高盯着六岁红,脸严肃地说,要告发我吗?六岁红说,不。

登高上前步,盯着闫二辣,眼睛里的烈火慢慢变成了亲切,脸上也挂着优雅的微笑。登高扭头叫,和尚,出来。和尚应声跑过来,问有什么事儿?登高说,和尚,搬张小桌子,两个凳子,我要和刘大嫂唠唠磕儿。和尚很快搬来了桌凳,还加了茶水。登高让闫二辣坐下,才委婉地说道,大嫂,你刚才说,革命党动不动就造反,动不动就和朝廷作对,可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革命党难道不懂做人的道理吗?他们的命难道是韭菜?割了头,还会长出个来吗?闫二辣瞪了登高眼,大声说,这我怎么知道,你是革命党,应该我来问你呀。登高哈哈笑说,说得好,应该问我,是应该问我。那好,今天我就和你说说,什么是革命,什么是革命党,革命党为什么要选择造反?好吧?闫二辣却把脸板说,叶少爷,你不用给我灌『迷』魂汤,我不懂这些,也不想懂这些。我个女人家,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跟你们去做砍头的营生?扯淡嘛。登高大声说,这怎么是扯淡呢?今天,我要好好和你说说,你们的天朝,你们的皇帝,是怎样把你们拖入灾难的。闫二辣不屑地说,我没工夫,我还要回去打场呢。玉米和豆子,都得拾掇出来,都得晒干收好,准备过冬呢。登高忽然怒火中烧,他猛地站起来,冲着闫二辣大吼声,你除了种你那三分地,你还知道什么?你眼看就当亡国奴了,你还不知耳后天鼓响吗?闫二辣吓了跳,她想跳起来骂人,想扑上去抓登高的脸,可是,她突然想起来,这不是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刘会宇,而是赫赫有名的叶家少爷,骂了人家抓了人家,是要经官的。闫二辣只能涨红着脸,尴尬地说,叶少爷,你发什么脾气呀?不是你要和我说话嘛,你倒是说呀。

李丑子正在屋里扫地,见到破门而入的登科,心中便是凛,待看到登科那双『滛』『荡』的眼睛,啊呀地叫了声,扔下笤帚就往里屋走。登科个箭步冲上去,拦腰抱起了她。登科说,今天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从了我吧。李丑子拼命挣扎,无奈力气弱小,怎么也挣不脱登科铁钳般有力的双臂,她便涨红着脸警告说,再不放手,我喊了。登科理都不理,把李丑子扔到床上,三下五除二,把她剥了个精光。不料,李丑子趁登科近身之机,突然飞起脚,正中登科的小腹。登科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豆大的汗珠儿马上沁出脑门。

登高说,冰如,眼下革命党闹得沸沸扬扬,你怎么看这个问题?陈冰如给登高拿了几块甜点,试图避开这个话题,她说,革命党恐怕离我们很远吧?登高说,人说天下事事事关心,你怕也难脱干系啊。陈冰如说,如果你是,那我就跟你闹革命党呗。登高笑了,他给陈冰如添上茶,巧妙地转换了话题。登高说,什么时候能见到你父亲?我有事需要他指点。陈冰如说,三日内我会答复你的。

王掌柜垂下眼皮,默默地喝下盅酒,再也不敢开口了。

知秋的肺都要气炸了。本来她要做说客,结果反被人家策反。知秋跳起来,狠狠地打着和尚,边打边骂,臭和尚,你不气我会死吗?和尚不语,只是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知秋站起来,围着和尚走来走去。后来,知秋忽然不走了,她站在和尚面前,定定地看着他,像在观察个怪物。知秋说,和尚,你去照照镜子吧。和尚说,我为什么要照镜子?知秋说,你头上的佛光不见了。和尚吓了跳,急忙抓起梳妆台上的镜子,左看右看,也没看出端倪。和尚说,你也能看到佛光?知秋说,我为什么不能看到佛光?我小时候算过命,方家说,我是观音菩萨座前的护法灵童,有慧眼。和尚不禁睁大了眼睛,和尚看到知秋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戏谑,脸上则是坏坏的诡笑。知秋的嘴角则挂着嘲弄,像是嘲笑和尚的愚鲁。

陈冰如已无嚣张之气。她给父亲倒了茶,侍立在父亲身侧。陈世林把钱袋往桌上放,说,闺女,这是你的钱,收好。陈冰如抓起钱袋,说了句,爹,铺子也要给我。陈世林感到奇怪,说你要铺子干什么?兵荒马『乱』的,把它卖了吧,眼下还能卖个好价钱。陈冰如说,不,我要把它还给叶公子。陈世林说,闺女,莫非说你和叶公子真有关系?陈冰如不遮不掩地说,爹,我喜欢他,我知道他也喜欢我,这事还凭爹给女儿做主。陈世林说,闺女,喜欢人家也不能倒贴啊,传出去好说不好听。陈冰如说,我喜欢他,我就是要倒贴。刚认识叶公子时,我在想,为了伙儿农民认字,要卖祖宗的产业,这人是不是有点儿傻?可我为叶公子买回府绸铺子的时候,我没觉得自己傻,倒觉得应该。所以我说,不是叶公子傻,而是我们境界不够。

这是幅工笔画,却有强烈的写意『性』,笔线,不板不腻,不滞不匠,繁而不『乱』,飞扬流动,意趣活泼又遒劲沉稳。再去看陈冰如,脸上派疏离,无意矜持,却姿态横生。登高暗暗叫好,嘴上也多了几许不易觉察的赞誉。陈小姐,登高把画拿到光线足些的地方,由衷地说,都说画如其人,看了这张画,可见此言不虚。陈冰如说,不要只是夸我,说说你对这幅画的感受吧。登高客气地说,我不懂画,但能看出其中的韵律。古人说过,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以我的理解,陈小姐以兰寄『性』,用的是喜气写兰的心态,妙不可言了。陈冰如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给登高倒茶。

陈冰如听懂了。她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这位叶公子。无疑,这是件好事。农民识了字,就会自动地遵纪守法,就会更好地奉行三纲五常,朝廷将会省多少心哪。她多次看到父亲防民变,防水旱,防蝗虫,防匪患!多事之秋,防不胜防啊。报纸陈冰如见过,京城有,天津卫有,上海更是五花八门。如果诸城有报纸,那朝廷的政令律例,都可以掰碎了『揉』细了条条地灌输下去。让农民演戏就更是好主意了,不说歌舞升平吧,就是让农民有个牵挂有个奔头,他们就会安心度日,不会聚众闹事了。看来,叶公子是个有心人,要帮帮他才是。帮了他,也就是变着法儿地帮父亲,陈冰如希望诸城政通人和,日后父亲能升个知府巡抚,她还要到京城皇家的气派呢。

来宝说,干脆,咱拐到县城,用这些钱给老爷买件袍子,老爷上回看好件火狐狸皮袍子,当时钱没带够,直没买。

于是,桂花开始帮知秋想辄。桂花虽是个下人,可她很有耐『性』。她只要得闲,就远远地观察和尚,连和尚身上的虱子是不是双眼皮儿,都要专心致志地研究。直把和尚看到没了影儿,她才拧着眉头,嘴里开始念念有词。知秋没有这份耐心,见桂花念咒,她就跳起来骂人。知秋说,桂花呀,你到底行不行呀?你那点儿道行能混浊和尚的六根,让他动凡心吗?桂花说,我说能,就定能。知秋有些急,有些恼,又有些不甘心,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白天黑夜坐卧不安。心里急,脾气就大,见谁都没好脸『色』。知秋训了母亲,训了父亲,连刚从日本留学回来不久的大哥登高,她都照训不误。不过大哥不和她般见识,只是宽厚地笑笑,然后就钻进书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知秋找不到出气孔,就躲在后院生闷气。

此时见了登科,桂珠儿扑进登科怀里,娇柔地说,你还等什么?还不显示下你的本事?登科并不急,而是细心地抚『摸』着桂珠儿的全身。他的手指不时地掠过桂珠儿的额头耳垂,再向纵深运动。她要把登科焐暖焐热,最好能把他焐化在她怀里,让他永远属于她!

夜放浪,桂珠儿终于昏昏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桂珠儿爬起来,到院子里活动了下腰板儿,顺便看看登科在哪儿。可是前后院都找遍了,也没见到登科的影子。她暗叫声,走了?进屋里看看炕上,登科的衣服都不见了。只是在枕头下,看到了张银票。桂珠儿多少识几个字,朦胧认得是五百龙洋。桂珠儿收好银票,想起昨晚的快活,登科的不辞而别就不是烦恼了。她想,走吧,但愿下次回来,再留下五百龙洋。睡觉舒服,睡醒了数龙洋,同样舒服。看来,桂珠儿的好日子来啦,这个家,要抬头了。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知秋走进和尚住的西厢房时,和尚还在酣睡。知秋在和尚身边坐下来,静静地望着他那张俊脸儿。看着不过瘾,知秋便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和尚的眉『毛』,那两道眉『毛』很黑,很浓,像是修剪过样,齐展展直伸到额角,透着『迷』人的英气。知秋觉得心里揪揪地疼,又揪揪地痒,和尚的眉『毛』,分明是两把大刷子,刷得她坐卧不安,想做点儿什么了。具体做点儿什么,知秋又不知道,于是,便拾起根细草,轻轻地撩拨着和尚的鼻孔。和尚打了个喷嚏,顿时醒了。转头看到知秋,和尚马上坐起来,惊异地叫道,知秋!

知秋的脸『色』变了,喘气也开始急促。知秋说,和尚,你给我出来,我有话问你。和尚试探着『露』出头,先讲开了条件。和尚说,知秋,你不许动手,行吗?知秋说,谁稀罕动你。我问你,我这个多月没来,你是不是又挂上别人了?和尚懵头懵脑地问,挂上谁了?你什么意思?知秋说,少装糊涂,我问你,你又看上哪个女人了?和尚说,没有啊,天地良心,我整天忙得团团转,哪有工夫想女人。知秋揪住和尚的耳朵,大声问,那你想我没有?我和你眉来眼去这么久,你从来不想我吗?和尚疼得叫起来,拼命地抬着脑袋说,我想了我真的想了知秋说,骗人,真想我了?想我怎么不和我亲热?瞧你冷得像块冰坨儿,哪像是想过我的样子?和尚说,怎么亲热呀?我又不会。知秋说,亲亲我抱抱我,也不会?你是木头吗?知秋手上加劲儿,和尚叫得更响了。知秋说,让你叫,让你叫,叫啊,叫啊!和尚赶紧说,不叫了不叫了,你放手行吗?知秋松了下手,质问道,还敢不敢叫了?和尚说,不敢了。知秋霸道地说,快,和我亲热。和尚斜着眼睛,盯着知秋问,怎么亲热?你说嘛,我真的不会,你应该知道我从前是干什么的。知秋把脸凑到和尚面前说,臭和尚,亲我!和尚生硬地亲了亲知秋,马上又把脸挪开。知秋不满地打了和尚下,怒道,你这也叫亲热吗?有你这样亲热吗?你怎么这么笨?知秋把和尚的头扳过来,再把自个儿的脸贴上去,大声说,亲我!

和尚身子颤,嘴唇也不停地哆嗦。他慢慢地靠近知秋,犹豫片刻,轻轻地亲了亲知秋的粉腮。他的眼睛闭了下,颗眼泪在眶间打转,良久,这颗眼泪终于沿着和尚那瘦削的脸颊蜿蜒而下。和尚的心好疼,像绸子上掉了堆炭火,很快就千疮百孔了。没错,他是个和尚,可他是个知情的和尚,是个懂事的和尚,他知道知秋爱他,他也同样爱着知秋。自从走上了革命道路,他就确定自个儿这辈子,已和佛祖告别,已然重新跳回了三界内。他清楚,他还有姻缘,他上辈子积下的阴德,化成了个美丽的女子,这个女子,就是知秋。可他没想到,革命不但要流血,还要牺牲。流血他不怕,牺牲他也不怕,可是他却怕知秋做寡『妇』。如果有天,他倒在大清『政府』的屠刀之下,那知秋怎么办?让她个人跌坐在人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吗?

此刻,和尚嗅到了知秋身上的香,像只小小的蚂蚁,曲曲折折地爬到了他的心里。和尚不但没有了先前的冲动,反而眼睛黑,竟像跌入万丈深渊。和尚轻轻地哼了声,说,知秋,你没事就走吧,我还要睡觉。知秋慢慢地凑到和尚的眼前,坏笑着说,臭和尚,你个人睡觉有意思吗?要不,我陪你睡?和尚心紧,忙说,阿弥陀佛!知秋狠狠地打了和尚巴掌,骂道,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许你念佛,记住没?和尚『揉』着头皮说,记住了,可是,到关键时刻,佛祖就在眼前晃,我也是没办法呀知秋说,那行,从今以后,你说回,我打你回,不许委屈啊。和尚说,噢,记得啦。

知秋还是脸坏笑,慢慢地甩掉鞋,掀开被子,钻进了和尚的被窝。知秋牵着和尚的手,慢慢地移向自个儿的胸,和尚脸死到临头的表情,脸上冷汗直流。那只手蛇样滑过知秋的腹部,十分精确地在知秋的胸部停住。和尚的眼睛猛地睁开,鼻子边的肉在突突地跳动。和尚可怜巴巴地说,知秋,你杀了我吧知秋的手开始向下,向下!知秋说,我才不杀你呢,你是我的宝贝,我怎么舍得杀你呀?和尚的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儿,像星星样闪亮。和尚直觉得不对劲儿,可是哪里不对他也不知道,他就知道,知秋那只手,就像是条蛇,正往他最难受最没有抵抗力的部位行进。啊,知秋的手又往下走了!和尚觉得大腿根开始着火,像是加了干柴,烧得劈啪直响。和尚感到不妙,热血了,正在四处寻找出口,拱得他想哭。可是,他没有力气,像被抽了筋般,动也不会动。知秋的手还在向下,向下!和尚本能地想拉住知秋,可是,他的胳膊像面条那么软,抬也抬不起来。知秋的手肆无忌惮地向下,向下,爱惜地握住和尚的家伙,再也不肯撒手了。

天渐渐亮了,和尚和知秋都安静了。和尚抱着知秋,像抱着自个儿的信仰。知秋也缠着和尚,像缠着自个儿的幸福时光。和尚打破了沉默,拍拍知秋的手说,知秋啊,你太傻了。知秋说,你才傻。知秋又补充说,我是假傻,你是真傻。和尚说,为什么要这样?你就不想想你自个儿?以后没了我,你该怎么办呢?知秋说,我为什么只想我自个儿?为什么不能想想你?和尚直截了当地说,要是我牺牲了,你怎么办?知秋说,和尚,不要这么说,我不要你牺牲,我要你活着,我嫁给你,我要给你生堆小和尚,我要把他们喂成小猪,肥肥壮壮的,你说好吗?和尚的泪水已盖住了眼睛,他含混地说,唔,好!知秋还沉浸在幸福的憧憬中,还在设计着未来。什么也没有未来能让知秋兴奋和执著。知秋说,和尚,等有了孩子,你定是个好爹,你每天干完革命,回到家,咱的孩子们就围上去,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爹长爹短,唧唧喳喳,你可不要烦啊。和尚说,不烦,不会烦的,都是自个儿的孩子,烦什么呢?知秋说,我们到时候也买个院子,再买几块地,我们也种麦子,种地瓜,你爱吃枣,我还要种几棵枣树。到秋天,我到地里刨大堆花生,天天给你炒,给你炸,让你吃得脑门锃亮,嘴角流油,好不好?和尚说,好。

和尚在想,如果真有那天就好了,可惜啊,和尚没那个福气了。这几天,和尚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感到自个儿正在向牢狱靠近。他不断地给自个儿壮胆,不断地告诫自个儿,如果他和登高之间必死个,那定是他,而不是登高。他不能容忍死神过早地扯上登高,为此,他已做好了切准备。和尚原想躲开知秋,却不想,知秋是个躲不开的人,越想躲,她越靠得近。躲到最后,两个人变成了个人。和尚不无遗憾地抚『摸』着知秋,看着东窗上的抹红『色』正在变黄,再由黄变白。很快,抹亮『色』神奇地晃动着,点点儿增大增强。和尚扭头去看知秋,因为睡眠不足,知秋的脸有些苍白,但知秋的眼睛里,像是跳『荡』着朵艳丽的火苗儿,那火苗儿越烧越旺,几乎要把和尚烧痛了。和尚想,知秋啊知秋,你眼睛里的火苗儿,定不要熄灭,定要永远地烧下去。

登高带着和尚等人通忙活,郝家班的戏终于开场了。

第出演的是吕剧窦娥冤,六岁红出演窦娥,因为扮相好,唱腔棒,演技到位,在旺兴引起了轰动。四乡的村民纷纷赶来,争睹六岁红的『迷』人风采。六岁红因为身后站着登高,戏越发唱得好,当演到窦娥赴法场时,六岁红自个儿已哭成了泪人,台下掌声雷动,叫好声络绎不绝。登高看得投入,随着刽子手刀砍下,六岁红像截木桩直直地倒在舞台上,登高的眼泪也汩汩而下。他暗暗地说,难怪乡民都趋之若鹜,果然见功夫呢。正想着,刘会宇悄悄上来,把登高拉到僻静处。登高问,老刘,有事儿?刘会宇说,登高同志,村外来了很多兵勇,你看怎么办?登高说,不能吧,如果有事,陈冰如应该知道啊。刘会宇说,要不,你?登高说,好,先不要惊动别人,我们看了再说。

登高和刘会宇来到村外,果然见到村东的树林里,围着队清兵,个个手持长枪,正向旺兴村里张望。带队的把总坐在槐树下抽着烟袋。旁边个小兵,忙着掰枯枝,预备生火取暖。树上则挂着干牛皮缝制的酒袋,风吹不摇,看样子装满了烧酒。

登高走上前,向把总拱手说,这位大哥,从哪儿来呀?怎么不进村坐坐?村里正在演戏呢。把总斜了登高眼,气呼呼地说,你穿的是什么衣裳啊?怎么看着这么别扭?刘会宇说,没见过?这是西服,是东洋人穿的。把总说,你是东洋人?怎么说口山东话?刘会宇说,这是诸城留过洋的叶少爷,怎么,没听说过?那把总看看登高,慢慢地点头说,哦,听说过,听说过,我还听说叶少爷是陈太爷的未来女婿,是吧?登高不回答,刘会宇瞪了把总眼,训斥道,知道还问?那把总不发火,只是拱了拱手,然后说,叶少爷,来,喝口。小兵拧开牛皮酒袋,把酒倒在碗里。把总接过碗,口干了,然后亮了下酒碗,把碗还给小兵。小兵倒了酒,递到登高面前。登高见酒太多,有些犹豫,刘会宇见状接过酒碗。把总说,哎哎哎,这可不行,叶少爷是不是瞧不起我这个小小的把总啊?登高知道躲不过,硬把那碗酒喝了。刘会宇见把总有些嚣张,便上前拱手说,把总爷,小弟陪你喝碗如何?把总不耐烦地说,我和你喝不着。刘会宇激把总说,怕了吧?这带山川,还没人敢和我叫板。把总眼瞪,大吼,你别吹牛好不好?来,今天不醉不归。刘会宇的酒量的确不俗,和那把总人碗,连喝了四碗,酒袋空了,把总又叫人到旺兴去打了酒。连喝了五袋子,两人倒在地上,话都说不周全了。刘会宇拍拍把总的肩膀,粗声大气地说,怎么样把总爷兄弟行不行把总也回拍刘会宇的肩膀,同样断断续续地说,你行你太他娘的行了登高也有些晕,但神智还算清醒,他也拍着把总的肩膀,不动声『色』地问,把总大哥,你们到旺兴来,要干什么呀?把总怪笑下,挥了挥手,口齿不清地说,告诉你吧,叶少爷把总想坐起来,可是半天也没坐直身子,只好歪在地上说,我们是来驱散你们的,你请农民听戏是吧真是为了玩玩儿?不是,我们都知道不是,绝对不是!你叶少爷是革命党,谁都知道你是革命党,陈大老爷也知道现在上面追得不紧,陈大小姐又喜欢你所以呀,官府不抓你,可是,陈大老爷怕上面追究,还是让我来监视你叶少爷,我敬重读书人,我看你还是早点儿走了的好,远走高飞,实在不行,回东洋去,大清的官儿,都怕洋人,你说是不是这时,身后传来声呵斥,住口!不用回头登高也知道,这是陈冰如来了。

陈冰如早就来了,她直站在树林外,静静地看着登高和把总喝酒。这个把总她认识,姓吴,绰号老七。陈冰如从小就看到他在县衙里出出进进,只是没有正面接触过罢了。陈冰如上前,用脚踢了吴老七下,大声说,你给我站起来。吴老七见陈冰如,酒立刻醒了大半儿,他赶紧爬起来,用手挡着满嘴的酒气说,是陈陈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陈冰如话里有话地说,你能来这里,我就不能来这里吗?吴老七打了个酒嗝儿,往后退几步说,是,陈大小姐自然能来。陈冰如说,这里也没什么事,你们回去吧。吴老七嗫嚅着说,大小姐,我们是奉陈冰如打断吴老七的话头,不满地说,别啰嗦了,别的事我顶着,马上给我走。吴老七说,好吧,大小姐,你多保重,我们撤了。吴老七向登高拱拱手,带着兵丁哄地走了。登高望着兵丁的背影,对陈冰如说,冰如,你怎么来了?陈冰如说,走吧,我们回去看戏。

回到旺兴,正是下出戏的高『潮』。六岁红这次演了秦香莲,她身缟素地跪在舞台上,涕泪涟涟地唱着——

见韩琪送了命

怎不叫人痛伤情

韩将军为咱实为难

连累你无辜丧残生

韩将军哪

九泉之下你等等

包大人面前我去把冤鸣

陈冰如下被六岁红的唱腔和表演打动了,不禁感慨万端。个乡下的戏子,竟然也有这样出『色』的功力,把出经典戏唱得炉火纯青。只是这出戏太悲情了,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这可能是个不妙的预兆,也许用不了多久,秦香莲的悲情就会出现在自个儿身上。陈冰如的手悄悄地捉住登高的手,两只手经接触,就紧紧地缠绊到起。登高看了看陈冰如,陈冰如也看了看登高,两人的眼睛都有着丰富而沉重的内容。不及表述,却胜过万语千言。

陈冰如的内心有如黄河决口,万千感慨奔流而下。她从吴把总出现在旺兴,感觉到了事态的不妙。也许官府正在暗地里搜集证据,俟确凿,将收网捕人。登高无疑是诸城革命党的首要人物,只要诸城官方动手抓人,登高势必首当其冲。陈冰如边假装看戏,边思忖着谋略,她想通过个偶然事件,让登高跟她离开诸城。只要离开诸城,切危险都将烟消云散,切不利都会化为有利。以登高的才干和她的关系,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是绰绰有余的。

陈冰如扭头看了看登高,炽烈的日光下,登高正聚精会神地望着台上的六岁红。他的脸上,挂着明显的愤怒,仿佛秦香莲正是他的亲生姐妹。陈冰如觉得奇怪,自个儿已经朝不保夕,他怎么还能沉浸在出戏中替个并不存在的人物担忧?陈冰如说,登高,这出戏我看过了,你陪我去走走吧?登高却说,别走了,这出戏多好啊,看下吧,我很多年没看过了。再说,这么多农民在场,我走了,不大合适吧?陈冰如说,没什么不合适的,你走了,他们可能看得更加专心呢。登高想了想说,好吧,你想去哪儿?陈冰如指村后的山头,细声细气地说,那里。

步步爬上山来,陈冰如有些气喘。她抹抹胸脯,不无尴尬地说,瞧我,喘得像什么样子。登高体贴地说,已经很好了,别忘了,你平日可是足不出户啊。陈冰如说,足不出户,真能害死人。登高借题发挥说,就是就是,我们为什么要革命,就是要打破陈规陋习,提倡男女平等,个国家社会与民族,其文明程度,要用『妇』女解放的程度来衡量。中国『妇』女与日本『妇』女相比,那真是天上地下啊。陈冰如笑了,敬佩地说,不愧是革命党人,时时刻刻不忘宣传贵党的宗旨,看来,天下即将是革命党的天下了。登高自豪地说,这是大势所趋,无须怀疑。没有什么势力可以阻止,也没有任何人,能让历史的车轮倒退。冰如,你信吗?陈冰如重重地点头,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登高,良久才说,对,你说得对。从你身上,我已经看到了这种趋势,大清不会长久了,胜利是革命党人的。可是陈冰如走到登高面前站住,忧心忡忡地说,胜利之时,你还站在革命队伍中吗?登高坚定地说,对,我定还在。想了想,登高又说,除非我牺牲了,否则,我不会脱离革命,更不会背叛革命。陈冰如望着远处的村庄,口气幽幽地说,没有人怀疑你的忠诚和胆略,我直想说的是,大清『政府』会不会眼看着你们夺去他们的基业?他们会不会反扑?会不会屠杀?会不会镇压?登高点点头说,他们会的,他们定会的。嘉定三屠扬州十日证明大清『政府』有着屠杀的本『性』。为此,我们不能有任何幻想,只能用我们的切包括生命去战斗。冰如,胜利不会撞到我们的手上,我们要去流血,要去献身,要去战斗,只有这样,才能推倒腐败落后的大清『政府』,成立属于人民的自由博爱的民众『政府』。冰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陈冰如点点头,握着登高的手说,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

风很冷,吹在身上让陈冰如打了个冷战。陈冰如紧紧地抓着登高的手,须臾也不愿分开。她拼命地体验着登高的存在,是的,这是她的登高,他还在。可是说不定什么时候,这只手就会失去热度,就会永远消失。陈冰如想,陈冰如啊陈冰如,你真的能保护自个儿的男人吗?你为什么不去求求爹呢?爹作为诸城知县,完全有能力救下登高,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也是登高的女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吧?陈冰如忽然没头没脑地说,登高,跟我走吧,我们明天就走,去济南去上海去日本随你去什么地方,吃糠咽菜,我也跟定你了,好吗?登高言不发,只是更紧地握着陈冰如的手。陈冰如摇晃着登高,大声问,登高,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登高听到了,近在咫尺,登高怎么能听不到?这些话,陈冰如不说,登高又怎能不知道?可是他不能表态。他能走吗?诸城的革命形势日益转好,广大农民的革命热情如火如荼,且有燎原之势。他不能走,甚至连换人都不能考虑。现在的诸城农民,认的就是登高,跟的也是登高,信的更是登高,没了登高,先前的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这是不允许的,也是登高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登高不止次告诉自个儿,你就是谭嗣同,你要从容赴死,为此,你只能硬下心肠,拒绝切来自于自身或者他人的游说。

登高轻轻地把陈冰如搂在怀中,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都望着远方出神。日头慢慢地落下西山,留下片火红的晚霞。登高和陈冰如都变成了漂亮的橘红『色』。登高把西装外衣脱下来,披到陈冰如的身上。陈冰如揪着西装的下摆,缓缓地把头靠在登高的肩上。行热泪正悄悄地沿着她那俊美的脸庞,蜿蜒而下。

这时,有人在山下高喊着登高的名字。登高回头看,和尚正快步向他跑来。登高松开陈冰如,快步迎过去。登高问,和尚,出了什么事?和尚说,六岁红已经向农民宣布了,晚上接着唱戏,远道的农民不想走,我来问问,我们要不要管饭?登高说,要啊,粮食够不够?和尚拍着自个儿的头皮说,肯定不够了,这怎么办?登高说,我们手上还有多少个龙洋?和尚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只有十几个了,顿吃光了,下顿怎么办?我们在旺兴光是学生就有上百个,总不能让人家自带口粮吧?当初我们可是夸下海口了。登高目光如炬地对和尚说,革命党人说话算数,说管饭,就要管到底。这样,你去买米,三天之内,我定会筹到五百到千个龙洋。和尚说,好,我马上去办。陈冰如说,登高,我手上已经没有现银了,看来时还帮不上你。登高笑着拍拍陈冰如的肩膀,真诚地说,冰如,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要说声谢谢。陈冰如鼻子酸酸地说,谢我干什么?我是谁你不清楚?登高话里有话地说,我当然清楚,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冰如,走,我们回去。

晚上,六岁红唱的是梁红玉,同样是戏路娴熟,唱腔优美,特别是杆长枪,让六岁红舞得花团锦簇,呼呼作响。台上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观众的情绪空前高涨,把郝班主都惊得瞠目结舌。郝班主望着台上的女儿,又怜又爱地说,登高少爷,真是怪了,我这闺女从没这样卖过力气,这戏唱得绝了。登高说,郝家班的人情,我叶登高永远铭记在心,希望前辈容我时日,再报不迟。郝班主望着登高,目光烁烁地说,孩子,你言重了。这些天,我也看出了眉目,你们革命党,是真想为百姓谋福,我虽不才,但也明白些道理,我们大清子民,就是太多人只想自个儿,不想别人,才落得个挨打的份儿。都像你叶少爷,中国不是眼下这个熊样子。我看出来了,六岁红认同你的道理,这个架势,是想做你的同志呢。登高少爷,你能接受个下九流吗?登高拦住郝班主的话头,郑重地说,革命党的个基本主张,就是人人平等,男女平等,不搞行业歧视,不搞『性』别歧视。六岁红是劳动人民,唱戏也是在传播和保留中国的传统文化,她对教化国民,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我们革命党人欢迎她走进革命队伍,我本人也欢迎她参加革命。只是有点我要事先声明,革命有极大的风险,也许还会死人,你要告诫六岁红,千万不能心存侥幸,要有牺牲的思想准备。包括我在内,也要有这个准备。郝班主说,这些,我们都知道,登高少爷,如果不弃,我也想跟你闹革命,我的胳膊腿儿,还能抵挡阵子呢。登高握住郝班主的手说,欢迎啊,郝前辈,有你加入革命队伍,诸城甚至山东的梨园行都是大轰动啊。

戏唱到交更时分才完,登高和和尚为六岁红准备了夜餐。本来是想让六岁红自个儿吃,可是六岁红硬拉登高作陪,登高无奈,只好让知秋去陪陈冰如,他担心回去晚了,陈冰如会害怕。

都是素菜,六岁红却吃得津津有味。看得出,她很兴奋,眼睛直亮亮的,跳动着灯火样的光芒。登高客气道,郝姑娘,辛苦了,天唱了三出戏,都是全场的大戏,顶得住吗?六岁红看了眼登高,自信地说,放心吧,我顶得住。再唱三天,我照样没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身上就是有使不完的劲儿,就算是唱悲戏,也很快活,登高少爷,不,登高同志,你说这怪不?登高给六岁红添上碗粥,又把碟鬼子姜咸菜往她面前送了送,真诚地说,也许是回到了自个儿的阵营当中,你心里高兴吧?六岁红显然没听懂登高的话,但她略略地明白登高的话意,她眼睛亮亮地说,对,我就是心里高兴,高兴极了,我从来没这样高兴过。登高同志——革命党是这样叫的吧——我头次不是为了钱唱戏,心情还真不样呢。登高说,你是什么心情,能说说吗?六岁红说,我也说不好,就是那种很高兴,很高兴的心情,我觉得自个儿很高大,很善良,很不般。这种心情是革命的心情吗?登高说,对,虽然你认识上还有些狭隘,但感觉正确。革命者就是这样种甘于奉献勇于牺牲的心态。六岁红,我相信你以后会是个彻底的革命者,你努力吧。六岁红说,好,我定会努力,你是老大哥,你要帮助我。登高说,放心吧,我们定会互相帮助的。六岁红看了登高眼说,登高同志,我知道你有陈小姐,我们虽是同志,可是我很想和你成为朋友,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可以结为兄妹,你愿意吗?登高看了看六岁红,他发现六岁红的眼里竟然噙着泪花儿。登高说,革命党人,不允许拉帮结派,但我可以做你的朋友。私下里,你也可以叫我大哥。六岁红笑了,笑眯眯地看着登高说,登高,你想不想抱抱我?登高赶紧说,不不不,这怎么行?六岁红还是笑意盈盈地说,这怎么不行?我又不和陈小姐争名分,你不说我不说,那只有天知道了。登高摆摆手,还是不肯。六岁红站起来,拉起登高说,不是说革命就是为了建立新生活吗?不是说男女平等了吗?你抱抱我,又不是强迫的,怎么不行?六岁红岔开登高的双手,身子贴,人就钻进登高的怀里。

登高时有些慌『乱』,还有些『迷』惘。他没想到六岁红会如此的大方,如此的不同凡响。说了抱抱,人就钻进怀里,这让登高有些进退两难,又让登高有些欲罢不能。他想理智地推开六岁红,可是,他的手直不肯配合,就那样半举着,不知所措。

门开了,陈冰如脸兴致地进来,嘴里还在叫,登高,你看话说到半,陈冰如已看到了拥抱在起的登高与六岁红,她先是怔,继而便抽身而出,那扇沉重的木门及时地表达了她对登高的不解与愤怒。

登高赶紧松开六岁红,追出门去。可是,陈冰如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登高回到自个儿的屋子,发现陈冰如不在,再到偏房里找丫环,发现丫环也不在。登高便跑去问刘会宇,闫二辣迎出来说,刘会宇刚刚去送陈姑娘了。登高听,顿足说,坏了,出事儿了。闫二辣忙问,登高同志,出什么事儿了?登高时也说不清楚,忙转身回来,向和尚交代防范事宜。

登高清楚,陈冰如不是般人,她翻手为云,覆手则是雨。毕竟她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唉,登高恨恨地砸了下自个儿的脑袋,心里快速盘算着对策。和尚不紧不慢地说,登高,你不要慌,也许事情还没到那个份儿上。登高抬起头,盯着和尚问,万到了呢?陈冰如回家把旺兴的事儿说了,诸城县能没有动作?我当然希望没有动作,可是和尚说,不管怎样,先见到陈小姐再说嘛。登高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等吧。和尚说,不能瞎等,我看,还是派出哨探吧,只要石桥范围内有官兵或捕快,我们就分散撤出去,好不好?登高说,就这么办,你在旺兴守摊子,我即刻到诸城去。和尚说,也行。不过,你要小心。登高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登高连夜赶到了诸城,看看天『色』还早,他便找了家客栈住下。这半夜的折腾,登高已经很累了,却睡不着,反反复复地考虑下步的事态。登高不愿意相信陈冰如会出卖旺兴,更不相信她会出卖他们的爱情。多么美好的爱情,美得像北海道秋天的枫叶。陈冰如有头脑,她绝对知道旦惊动官府,谋反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砍头是轻的,稍重些,就要灭族。陈冰如真的忍心让心上人灭族吗?登高摇了摇头,从床上坐起来。这间屋子不大,空墙上刷着白灰,在豆大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灰暗。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登高赶紧整顿精神,急匆匆地去了县衙。县衙大门早开了,两个衙役正在清扫地面。见到登高,个衙役放下扫帚,快步进了后衙。少顷,乔书吏脸笑容地迎出门,把登高让进陈世林的书房。杯茶未完,陈世林咳嗽声,慢慢地踱进来。陈世林说,冰儿在你家?登高惊,如此说来,陈冰如还没回家,不过,脸上却是副平常的表情,登高说,放心吧,她很好,昨天说是回来了,我怕她路上有事,今天过来看看。世伯,她还好吧?陈世林顿时睁大眼睛问,怎么?昨天冰儿回诸城了?没见到人啊。陈世林转身去问乔书吏,口气已很是焦急。陈世林说,老乔,你见过冰儿了?乔书吏脸茫然地回答,小姐根本就没回来过。陈世林再回问登高,登高,你们闹别扭了?登高照实说,有点儿小误会,但不能算是别扭。陈世林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唔,冰儿脾气躁,都是我惯坏了,登高,你毕竟是留洋回来的饱学之士,凡事,都让着她些,反正你们也不是外人,是吧?登高歉意地笑笑说,这是自然,都怪我没照顾好冰如。陈世林拍拍登高的手背说,世侄言重了,言重了。不过你放心,冰儿应该没事,如果有事,现在早就有动静了。这样,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