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直趴着,动都没动,听到吃饭二字,却突然迅速伸出手,夺过碗,便坐起身背对着杨子熙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近期董家镇一事,倒是令他紧张了多日,生怕大夏人在他调职前打到凉州来。好在一两个月都过去了,风声倒是淡了很多,没人再听说过大夏人的踪迹。

王员外则犹豫着该如何开口,之所以没有去找宋知府,是因为宋知府是个绵软的性子,他为人谨小慎微,很少向凉州士绅伸手要银子,深怕被人告发,毁了官身。是以从宋知府那里走门路是行不通的,反倒是柳师爷这边好作为。

那女人真是麻烦,明明他动动小指头,便可以解决的事,非压着他,不让他动手,反而要他来找什么王员外!难道卑微的人类能比他厉害么?

孩纸,世界还不算糟糕,你却如此暴躁,这样可不好……

子暮站在杨子熙身后,他虽然听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见对方咄咄逼人,便知道是冲着子熙来的。他昨儿放话说要罩着杨子熙,这会子便出了事,令他深感没面子!然而从头至尾子熙一直扣住他的手臂,压制着他的力量,令他无能为力。

黄孙两位大夫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其余的宾客更是一头雾水,众人随着他来了衙门口,刘秀成冲上前拿起鸣冤鼓敲了两下,随即跪倒在大门前,扯开嗓子就哭号道:“求知府老爷做主啊!歹人乘我师父糊涂的时候,骗了我医馆的地契房契,还气死了我的师父,虽说不是以凶杀人,却胜似谋杀,青天大老爷开开恩,替我主持个公道啊!”

杨子熙见状心中大定,笑道:“师兄,其实我也不想为难你,我真没拿什么地契房契,我才来医馆几天?又哪里会知道地契房契藏在何处呢?师兄不如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和跟我的吊瓶一齐扔了?”

见刘秀成来了,众人便给他让开了道,毕竟他才是董神医唯一的徒弟。

这段话老人说的口齿清楚,条理分明,杨子熙心知不好,老人怕是到了时候了。

槐花眼中杵着泪,不敢吱声。

当然嘴上她不会这么说,只应道:“却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我弟弟食量大,总不好老吃白食。”

杨子熙摇摇头,茫然道:“我不清楚,事发的时候,我和我弟弟被我娘塞到地窖里了,什么都不知道,等我们爬出来的时候,全镇的人都死了。”

杨子熙失笑:“你怎么知道我治不好?还未瞧见人呢。”

里面前堂,两夫妻抄着手焦急的走来走去,主屋隔断了视线,看不见后院。

一针麻醉剂,是必不可少的,小姑娘动手术不用麻醉剂太残忍了,更何况疼痛会使得她不由自主的挣扎,不利于修复创口。血管神经缝合线也不能舍弃,那个是缝合神经血管用的,缝合之后一段时间可以被身体自动吸收,不用拆线,这可不是普通的丝线能够替代的。剩下的就只有手术用具了……

刘秀成唬了一跳,他跟着董神医多半瞧的都是内科,甚少碰到严重的外伤病人。此刻他独自一人,越发没底。不过他原本就不是准备来救人的,见小姑娘伤势严重,他也懒得浪费时间查验,便直接嚷嚷道:“这恐怕是没救了,你们就尽早准备后事吧!”

站在医馆的对街巷口,杨子熙带着子暮蹲在巷子口啃西瓜。默默地看完了医馆门口的大戏,杨子熙吐掉嘴里的西瓜子,冲子暮道:“你说我是不是亏大了?王员外就给了我五两银子,却给了姓刘的数百两。”

刘秀成也顾不得老人身上的污秽,都头趴在老人膝盖上,失声痛哭,也不知他是哭师父,还是哭他自己,就仿佛失去了主心骨般,茫然无措了。

“你今后去哪儿都必须经过我的同意。”男孩鼓着腮帮子,一边咀嚼一边道,威严霸气的话被他可爱的表情破坏的淋漓尽致。

王员外大喜!忙扑倒床榻前,唤道:“娘……娘……你怎么样?可是好些了?”

老人闭着眼睛动了动手指,刘秀成见了,立刻眉开眼笑,冲着小厮道:“行嘞!师父醒了!赶紧扛着走!快去快回!”说着便带头往东边去了。

“算了,董神医如今说话都不清楚了,又能教我什么?入了门怕是要被那刘秀成欺负死!我才不受那活罪呢!不如就在医馆门口捡漏,刘秀成打着神医的旗帜,随便开方误诊,你说我要是都给救回来了,岂不是能赚很多治疗值?”

子暮用鼻子哼了一声,往里面缩了缩。

三十两银子揣入了怀中,杨子熙方觉着心中踏实了些。不说别的,如果按照一文钱一个包子计算,三十两银子应该能赶得上现代三万块,有三万块傍身,她和子暮也够混一段时日了。

至于乞讨和偷窃……一来她拉不下脸,二来也没那技术,怕是更不成。

杨子熙心中一动,扯开嗓门冲着等候的队伍道:“让让!劳驾让让!我阿婆中暑了!请大家忙忙帮,让我们先进城去找大夫吧?”

子暮瞧了一眼她吃过后埋在粥中的勺子,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

在经历了爆炸袭击、人生颠覆之后,活着,对于杨子熙来说,变成了一种艰难的选择,然而当她人生变得灰暗的时候,有子暮这样一个孩子需要她,便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子暮满脸怒意,狠狠的挣开她的束缚,气鼓鼓的背对着她坐回了草垛上。

她兴致勃勃的查阅每一间手术室,最终在一个陈列手术器械的柜子边,发现了一小截从柜门中掉出来的缝合线。

拨开她额角的碎发,伤口位于左侧鬓角,不长却很深,是磕伤,估计是轿子翻倒时磕破的。杨子熙替她清洗完伤口,血都没有止住,看来若是不缝合,伤口恢复会很慢。

推开宅院大门,本该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寂静无声。放眼望去,整条街都是死人,没有杀戮的残暴,没有血腥狰狞的场面,所有人都像是睡着了似得,却停止了呼吸。

转身拍了拍亡魂宽实的肩膀,死神低沉轻语:“别看了,我们走吧。”说着便拉开一道虚空,带着身边茫然的新魂,跨入了白光。

二十板子很快就打完了,衙役们把早上没睡醒的起床气都发在了刘秀成身上,眼看着刘秀成进气多出气少,凄凄惨惨的不成个人形。

杨子熙心中快意,刘秀成这等无耻之徒,合该好生揍一顿!

却听堂上宋知府拔出签筒里的签,扔到堂下道:“杨子熙,你快快走吧,本官宣判你无罪释放。”

“我不走!”杨子熙突然抬头大声道。

众人俱惊,竟然还有人不愿出狱的吗?这小姑娘别是脑壳坏了!

“和我同牢房有个叫韩烨的,也是被冤屈入的狱,请知府老爷重申案子,替他伸冤,否则我坚决不走!”杨子熙朗声说道,她下定了决心,既然王员外已经使了银子,那她就有恃无恐,正好借机将那年轻人也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