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复又说笑起来。

常蕙见着她言语爽利风趣,只是失了些文辞,心下不免感慨——倒也是个玲珑剔透的,只是可惜不曾读了诗书,面上却只是含笑,又道:“说起这个,我前番还得了林家妹妹的添妆,说是世交之意,代母为之。今日过来,原想着她素日礼数周全,虽生得娇弱了些,却极灵动,必定会过来的。不想竟不曾见着她,可是有什么缘故?”

所幸都不过是哎呦一声,倒退了两步,却没什么妨碍的。

嘉成这才明悟过来,心下一转,却是道:“我说母亲瞧着林姑娘好的,怎么后头又生气,原是为了这个。若说这个,我私心里看她竟是真个半丝不乱,倒像是半点不知道阿兄这件事呢。说来当时林大人一病而亡,又是那等关头,一时不曾说道这里,也是有的。”

程氏只当她瞧着黛玉是个好的,便多问了一句,自也不曾放在心上,不过略说两句,便请她入内安坐。又有江澄含笑引路,与郑嘉成说了几句话,见着彼此言语也都极和气,且俱是斯文俊秀的女孩儿,倒也略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如此等等,事情便自耽搁了下来。

江源劈手抢了过去,一口饮尽,又是夺了壶,索性一举吃尽,才是喃喃数声,眼见着便是昏睡过去。郑景成心内已然存了事,见状也有些焦急,心下一转,便凑到近前来,道:“江兄?江兄?哎,何至于此!想你既是能得见那位林姑娘,又门当户对,未必不是缘分,不过好事多磨罢了。好生上进,尊长得见必也是会考量一二的。”

“这话如何道来?”江源听得这几条,脸色一变再变,半晌才是道:“母亲如何又那等思量?”一时却未曾提及黛玉如何。

“你只管过去。至于你三妹妹她们,因家中素日与江家武甚往来,又非亲眷,并无结交,如此贸然过去,却也不妥。你三妹妹她们有心,日后再说这个也是不迟。”贾母口中说着,又是唤了一声宝玉,笑着吩咐道:“方才不是说得了几样新鲜东西,与你妹妹瞧瞧。”

那婆子已然滚在地上抱着脚呻吟起来。春纤几步上前,顺势瞟了一眼,见着她面色铁青,冷汗淋漓的模样,也是没个奈何,只忙打起帘子问黛玉:“姑娘怎么样?可是伤着了?”

“虽是我经手,却不晓得呢。她只说要那等颜色鲜亮又好养活的野花儿,我便从隔壁婶子伯娘等地方求了点子,顺带也取了些黄瓜等显现蔬果的种子,一色与她带过来,凭她怎么混闹去。若真个不好,只管拔了去,也就是了。”紫鹃含笑回了两句,因又道:“好似也听过几句,只说是没什么名儿的,好一点子的我也不大记住,不过些子丁香萱草之类的。”

“唉。”紫鹃听得不由一叹,只得道:“姑娘既是这么说,也容我先服侍一回,再用些东西——这却是老太太特特送过来的,总瞧着她老人家一片慈心上头呢。”

春纤因是无事,不免又想起过后宝钗生辰那日,史湘云脱口而出的像林姐姐那一句话,唇角一抿。说来,这些年史湘云虽也有些直爽,却不失天真,自然也不招人厌恶。但单单这么一件事,却着实可恼。

若是旧日她年岁尚小,自是这般思量,并无旁样心思。可在扬州得如海细细教导世事冷暖,又是经历许多,她已然晓得世间事,不如意十之*,断没有那等全然顺遂的。也是因此,虽说她对那等科举文章颇为不喜,但也自觉为着承兆家中栋梁,便是勉为其难,也是应当的。

各处灯火已明,外头便又马跑之声,自有贾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贾母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

王夫人既是得了这一笔银钱,自是要告与贾母,因道:“原是我前儿无意提及,偏她听的了,说着这些银钱放着也是无用,权且与府里应急也是好的……”

姊妹两个四目相对,彼此心中便渐渐有些默契。

瞧着络子精细,且与旁个不同,却是耗费了些心思。纤儿只看了一眼,就忙谢过,口中道:“原是这几日老太太也不知道怎么的,偏要收拾了库房,里里外外收拾了一回,虽是比素日更整齐了,我们却不免要盯着,少不得也得动手。这一忙活,不就忘了这一桩了。”

王夫人在一旁坐着,并不说话,面上一派恰到好处的笑,眼内越发焦灼。

听的说嫡亲的女儿,王夫人由不得一笑,神情也舒展了几分,因又道:“她生得娇弱,我自然要格外看顾些。”说罢,她顿了顿,半日才又添了一句:“也问问近来身子可好,若是使得,倒不妨来我这里多坐坐的。”

见着黛玉虽是面上恼怒,但一双眸子竟有些发亮,不说春纤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就是紫鹃也有几分明白,便一面搀扶着黛玉,一面又与黛玉道:“虽她不该说这些,但姑娘也想一想才是,好不好,总是留着一线期盼呢,想着老爷泉下有知,也是心中快慰。”

黛玉一怔,想了想后,便点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春纤便将前番调好的面脂取了来,却是淡淡的粉色。黛玉也不多说什么,一般妆容妥当,就起身往贾母之所而去。

不想,待得贾政生日,竟是喜上加喜。

闻说这般,王嬷嬷且吓得脸色发白,忙请这老太医开方子。当下里,外头又有丫鬟过来,说是贾母有请太医过去,意欲询问黛玉之病。那老太医听得如此,先与这里留了个方子,又是叮嘱了几句日常饮食上头的禁忌,就是去了贾母之所。紫鹃见状忙打发了小丫鬟跟着去,只说引路,她出来再瞧了黛玉,再打发了两个婆子去抓了药来煎。

按说黛玉原也是往来行动过两回,本该好过些,谁想着她因着经历离殇,又是远离故土,且舅家也是多有不合心之处,在这船上再无解闷的地方,不曾发散一二,越加积在心中,每每不思饮食,常有伤怀悲痛,渐渐便有些不胜之态。好在春纤与紫鹃,俱是细致伶俐的,照料周全,又是每日里劝慰,黛玉虽是越加瘦弱,却尚能支应,且有几分精神在。

那边儿余老夫人恰巧回转,看着她这么一个模样,心内也是怜惜,也是低声劝慰再三。

见黛玉色变,却不曾应答,如海心知这些话,只怕她要细细思量数日,方才能明白,便暗自在心中一叹,又接着道:“唯有一样,却是我所担忧——竟不曾与你定下一门亲事。”

果然,听得这一声,黛玉面色越加苍白,身子却撑住了些,比之先前那棉花一般的绵软又是不同,只一双水眸却由不得落下泪来。紫鹃看着如此,虽是酸楚,倒是放心了些——这般总还活泛些。

段明成见着他这般,剩下的一点小觑之心也尽数消去,反倒瞧着如海形容瘦削,面色微白,似有病容,道了一声:“大人且自珍重。”说罢,再道一声告辞,便是起身退下。

如海唏嘘一声,却还强自收敛心神,且自思量。

她虽因着病弱,又经历亡丧,且生来一副多愁善感的玲珑心肠,越加与旁个不同,竟多有对月伤怀,迎风洒泪之心,但是因着灵秀天成,言语玲珑,又在外不同于家中,自温柔些,便也是多得诸家姑娘喜欢。然则,黛玉心中度量,还是许莹、叶谙并江澄三个,她最是看重,自觉她们与旁个不同,更是熨帖些。次则如俞箴等几个,也是颇为和气,至于旁的女孩儿,却也不过泛泛而论了。

黛玉早知此事,听得如海说是明日拜见,倒是一怔,口中却忙应承下来,因道:“爹爹放心,女儿省得的。”如海叮嘱两句,又与她说了小半晌的话,才是离去。黛玉则忙令取了衣衫首饰过来,斟酌着挑了一套,方才洗漱睡下。

“姑娘,我亦是这般想的呢。”春纤听得这话,心思电转,自是不说真心话儿,只道:“姑娘原是老爷的骨中血肉,疼爱得如同眼珠子,这会儿想到这些,却也是人之常情呢。若姑娘想着老爷能放心些,便好好儿照着老爷所想所思,竟显露一番手段才好呢。”

许莹早已听母亲说了数遍,当即点头道:“阿娘放心便是,我素日如何,您还不知道?”说罢,便是与几个说话的闺中姐妹略支应两句,走到外头。及等出了月洞门,又是等了一会儿,她就瞧见黛玉坐着小轿徐徐而来。

此时思量想去,却也只能于两面行事。一则,虽有顾虑重重,明面上自己不能与玉儿寻一人家定下婚事,可暗中自可搜寻一厚道知礼的人家,择一良婿。待得玉儿长成,诸事具备,便将此事明公正道说道出来,也不至于误了玉儿终身。二则,少不得将自己素日的母族亲戚、世交知己、同僚同科乃至一干后进的科举子弟等人家一一理出,且与玉儿细细分说明白,让其能礼尚往来,且与他们这些人家的女孩儿交好,常有走动。但凡有什么事,贾家也会有所顾忌。

果然,春纤虽因着这一声心中微惊,到底早有准备,却还能安安稳稳站着,口中则缓缓答道:“府中的三位姑娘自是比照着大姑娘而论次序的。大姑娘且不说,二姑娘原是大老爷庶出的,三姑娘是二老爷庶出,四姑娘却是东府珍大爷的胞妹。因大姑娘字里有个春字,便都以此而缀后,唤以迎、探、惜。宝姑娘却是府中太太的外甥女,原是薛家之女,上宝下钗。姑娘只说薛家大爷先前有打死人的事儿,厌那门风,便不大喜欢宝姑娘。但宝姑娘却是极随分守时的,又展样大方,府中上下人等都是喜欢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