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红楼春纤 > 第五十四章 诉真心叔嫂魇五鬼

薛姨妈素日敦厚,于这些细故上面并不十分精到,便是一笑,说及贾母不自在,王夫人亦是不曾过来,言下之意也是分明——黛玉原与王家无甚亲眷,若无贾母并王夫人,自然不好随意前来。凤姐却隐隐觉出几分异样来,抬头看着常蕙闻言似是一顿,心中不免更添了三份额琢磨之意。

平儿目光一闪,也是点头,笑着道:“你说得很是。”

“我只道如海兄有托孤之意,必定早与她说及此事。怎知竟会如此。”郑煦原与林如海往来数十年,也知他为人性情,心下一想,却觉此事断不是女儿所想一般,内里已然色变,但又顾及唐氏心思,不曾说道出来,只淡淡道:“世间总是好事多磨,我等只须循礼而行便是。”

唐氏一见如此,心中原生就的七分不喜,三分轻慢,便去了大半。因又转头看向女儿,见着她亦是面有赞叹之色,不知怎么得便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只她也是世情上面经历过的,心内虽有所想,与人应对却也极妥当,只与江家二夫人程氏说道两句,她就笑着道:“方才离去那位姑娘又是哪一家的?好生齐整,我素日再没见着的,可是贵家亲眷?”

听得嘉成这话,郑文成心内方觉松快了些,又道:“你说的是。只是母亲素来执拗,初十那场宴席,你也照看一二,总不能失了道理情义方好。”

那江源因吃了几碗醒酒茶,便有些清醒过来,然则心内又有些糊涂。只这会林姑娘已成心内魔障,他竟能琢磨出内里意思,由不得痴痴叹息半日,竟是滴下泪来,嘴里收不住,竟道:“母亲早有属意,便林姑娘原是列爵之后,林盐课之女,也必不能成的。”

听得是程家大姑娘程娟,江源动了动唇,到底不曾说出什么来。他自是知道程娟的,生得清秀婉约,性情温柔,行事又稳重,不说母亲平日里称赞不绝,就是堂妹江澄,小妹江淳也与她交好,从无龌龊。只这般样样皆好,在他现今想来,却不过是堵着嗓子的一块桂花糕,竟是不上不下,倒是噎得慌神。

“江姐姐已是订下婚事,及笄之后便要成的。”黛玉双颊越加泛出霞色,垂头低眉间似有些羞涩,口中却说得明白:“旁的我也没多问,她只说于京中甚少交往,于今更得仔细,邀我下月初十赴宴小聚呢。我想三妹妹前番颇有结交之意,想来二姐姐并四妹妹许也有心,便说须得回复,一时不曾应下。”

“原是这位妈妈不知怎地跌了一跤,怕是一时疏忽,伤得不轻呢。”春纤口中说着,伸手便搀扶黛玉出来,因心下担忧,不免又再问一句:“姑娘如何?可是伤着了?”

她这番思量着,那边儿黛玉往周遭瞧了两眼,见着屋子已是收拾整齐,内里却只得紫鹃并两个小丫头,不免问道:“先前我倒没理会,现下一瞧,怎么只有你们在屋子里?紫鹃雪雁她们又去哪儿了?”

想到这里,她便觉有些不自在,倒是渐渐将贾家日后的种种暂且抛开,却有几分筹划凤姐之事的心思。由此,她虽有些心不在焉地用了那燕窝粥等物,却渐渐消去满眼泪,满心愁,自回转了几分来。

说到此处,这事儿便就此定下。春纤且寻了紫鹃说一声儿,她便捧了一个匣子过来。

人生在世,总是有所取舍,又有承担两字,却是紧要。当年父亲为自己诸般筹划,耗尽心力,由此而来,自己等为人子女,自也能如此。

黛玉见着她如此,也不忍拒了,只得随她去,后头略作妆扮,便到了贾母之所。

王夫人忙是应下,心内且自欢喜。贾母却不免在心里度量一回,暗想:薛家虽是存了攀高的意思,到底心思不坏,也有扶持相助之意,却不曾辜负了旧日的情分。罢了,虽说那宝钗性子太过稳重,失了伶俐,自己并不喜欢,瞧着这些上面,也得与她些脸面来,日后若是得空,再与她谋一桩好姻缘,也就是了。

虽是这么说着的,她却不曾唤人取来笔墨,只依旧端坐如仪。

边上尚有芳草并小钏等几个素日交好的大小丫鬟,听得春纤这话,一时都是笑了,却还与纤儿分辨,因道:“旁那些事,我们不知道,这回却是真的,再没假的。”

贾母原就生就七窍玲珑的心肠,又是历经数十载,在这些上面本就惯熟,此番说来,自是缜密切中,偏又合了水至清则无鱼这五个字,真真是恰到好处。

黛玉此时午睡方醒,正自梳洗,听得彩霞彩云两个来了,也是惊讶。口中少不得令请进来,一面又是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见着色色尚算妥当,她便转过身来看去,却见着她们两个捧着东西过来。

“自是正经的话。虽说艰难些,可也未尝没有的。”春纤却是说得一派正经,口中道:“老爷已是与姑娘寻摸了亲事,虽还要姑娘自己斟酌,到底是想过的,难道老爷就没想过,姑娘若有几个孩儿,正可与林家做嗣子么?”

下首坐着的王夫人便含笑道:“原是早年老太太与了我的。只是我也老了,又瞧着竟是大姑娘戴着合宜些,便与了她。”

宝玉听得这话,也是哑然,重又寻了旁的话头,略说了片刻,才是离去。黛玉也不挽留,只瞧着他去了,便令倒了一盏茶来,自己坐着慢慢吃了半晌。就在此时,忽而又有王夫人身边的丫鬟送了东西过来,她方起身,边上的春纤自是过去相迎。因又说笑半晌,黛玉与那丫鬟一把铜钱打发了去,过去瞧了瞧,却是一对玉簪,虽不是羊脂白玉,倒也是一等的,簪子又是做如意云纹,亦是现在合用之物。

好在,后头黛玉被喂了一碗药,及等晚间,便是苏醒过来。春纤等都是松了一口气,又忙令取了燕窝粥来——这却是用贾母在后面特特打发人送来的,足足一箱子的补品,燕窝便占了大半。

于此,黛玉也不甚多说话,口中应了一声,留下单子细看了一回,虽暗暗瞧着有几分不合式的地方,但想着如今景象,口中再无旁的话,只压在心中而已。好在她在这里尚有许莹、叶谙并江澄等几个女孩儿相处得好,时有书信送来,倒也略略减去心中几分烦闷。如此,忽忽又十数日过去,贾琏将林家庶务俱是打点妥当,因又问了黛玉,方定下日子,五日后启程,少不得又打发人先与京中府里送信。

老夫人听得这话,又是年老之人,且如海本就是她跟前瞧着极好的晚辈,一日白发人送黑发人,虽不是至亲,也是心内酸楚,当下来一老一小,倒是抱头哭了一场。还是春纤想着叶家老夫人着实上了年纪的,再熬不得这些,又想回转黛玉的心思,且暗中与黛玉说了一句话,方才将叶家老夫人送了出去,又是将黛玉送到如海之所。

说到这里,如海微微一顿,才看着面色微变的黛玉与春纤,终究添了一句:“这内里意思,想来你是明白的。”

几个大夫原都是城中屈指可数的,江南富庶之地,越加历练出一番手段来。虽还比不得京中,却也算一等了。听得如海这一声,他们虽诧异其平静,暗暗生了感慨,面上也露出几分惭愧,口中依旧只是低声相答,道:“今番大人耗损不小,又发高热。若是徐徐度之,却有六七成能康复,且短则月余,长则二三月,可保性命。只是一样,之后怕是再难说清醒两字,只能时昏时醒,一应事务俱是不能做主。”

一众官吏听得这一番话,再观如海安之若素,心下也渐渐有些安稳,不免都在心中盘算一番,方觉得如此倒也未必不能成事的。就是安坦远,到了最后也说出一句话来:“大人所言甚是,我等必定效力。”

这天灾*之下,泰州本地便盗匪渐生,那张建也是无能,兼着昏了头,竟想着除去贼首,亦是一份功劳,竟是随着守备前去,亲自打点着捕快等等前去剿匪。这一去且不说打得如何天昏地暗,却是将自个儿一行人等送到了贼窝之中。

黛玉闻言也是点头,且道:“这却也是。”心内不免有些盘算,若是秋日,不如赏玩桂花、菊花,也可设下螃蟹宴,倒是现成的景儿。

叶家早已开了正中大门,且将父女两个引到内里的上房之中。那早有两位老人坐着,俱是鹤发童颜,面色慈和,又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儿站在老夫人余氏的身后,正垂头不语。如海入了内里,先携黛玉行了礼。那两位老人俱忙忙虚扶一下,含笑道:“都是自家人,如何这般客气起来?”说罢,又令如海并黛玉坐下,略说了片刻,余老夫人便是邀黛玉入内室说话,因笑着道:“你们说你们的去,我们娘儿们还有些私房的话说道说道呢。”

黛玉将父亲送到门外,一双眼瞧着那找路的灯笼的光也渐渐暗了,才自回转,心内却是盘算着先前父亲所言所语,着实不安。思量再三之后,她瞧着屋子里再无旁个,只紫鹃并春纤在侧,遂将如海先前所言道来,不免又流泪,哽噎道:“爹爹这般言语,着实有些不详,却不知如何是好。”

黛玉见着这许莹原生得清秀有余,却算不得俊俏,只一双眉眼生得极好。那眉是远山眉,不用修饰,天然一段弧度,眼是双凤眼,极黑亮,且眉梢上挑,斜飞入鬓,虽是小女孩儿,竟有一番风情藏在内里。兼着她神采飞扬,言谈含笑,生生成就一番风致。由此,她心中略有所想,却是轻声细语地应答一二句,却不多言。

这厢春纤思量,那边儿林如海也渐渐有了想法。

“府中上下人等都是这么说呢。”春纤抿着唇,保持着微微一笑的弧度,轻声道:“宝姑娘生得又好,端庄秀美,筋骨莹润,我们都说像是杨贵妃呢,且为人温柔周全,自是千万个里也难得一个的。府里旁的不说,太太便是极爱她,先前我们姑娘才是到了府中,因着老太太之故,也不能十分打点,一应东西都是来了后才有老太太打点吩咐的。宝姑娘来了,老太太只交给太太。太太便是早早打点起来,又是扫了梨香院,又是细细布置,十分周全。及等见了宝姑娘,太太更是常见的,搂着唤我的儿,连着宝二爷也要倒退一射之地呢。”

如此说谈一回,黛玉到底身子娇弱,便有些神思倦倦。春纤并紫鹃见着,忙将内室粗略收拾一回,就扶着黛玉入了内里,且自安歇,自己人等则细细收拾一应物件。如海独有黛玉一女,素爱如珍,一应布置俱是自己亲自挑拣而出,竟都不俗,饶是春纤紫鹃等在贾府见识过的,见着这般,也只得收起大半黛玉素日所用,只取了入笔墨纸砚等寻常得用之物,亦是布置在侧,又将行李收拾出来,色色安置妥当。

黛玉见着如此,如何能忍得住,当即双泪涟涟,已是一番哀泣低言。管家见着他们父女如此,忙上前来搀扶。春纤紫鹃等亦是知机的,自是一道儿帮衬,且将他们搀扶到榻前坐下,又是送了两盏茶来,见着林如海挥手令众人退下,方与旁的仆役悄没生息地退了出去,独独留下管家一个。

原来,方才这船还好好儿的行驶着,忽而船老大发现一侧几个暗礁,便忙忙回转,竟撞到另外一艘离得极近的船了。幸而,两艘船的船体都不曾有甚大的破损,不过擦了个边儿,现今已是有琏二爷他们过去支应了。

这一番话说得仔细,且有凭据,色色都是严丝合缝,并无错漏不妥之处,倒是正应了那思念一说,黛玉不免也略略安心了些,只眼圈儿依旧泛着红,低声哀诉道:“父亲如此,我却不能承欢膝下,反倒让他牵挂,竟是不孝之极。好在有嬷嬷你素日照料一二,我竟是不如的。”说到这里,她转过头看了紫鹃一眼,她早已到内里取出个匣子来,此时忙就将那匣子送到黛玉手边。

“放心,我自是明白的。”晴雯想了一回,也觉得这话有理,忙就应了下来。两人再说了几句旁的话,便各自散去。春纤暗中却有几分思量:虽说嘱咐了晴雯一回,但她的性情如此,一时嚷出一句半句的,旁个不说,袭人却是极为有心的,到时候自是明了,也算打个埋伏了。却是意外之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