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酒当歌,人生……嗝……人生几何——”徒高程挥挥手示意诸暗卫们继续守着,走到正堂前,便听见里面似哭非哭的唏嘘叹气,浓浓的酒气隔着一扇门似乎都能闻得见,徒高程眉头皱了皱,想起昨日暗卫的汇报,转头压低声音问着安福:“喝了酒?”

清屏摇摇头,烛火映照在眉眼间的光芒明亮,昭示了她不容人质疑的果决。双儿只觉得自己仿佛又见到了当年初入大安时,那个凛然如松上白雪一般的青衫女郎。

崔氏从悲恸与埋怨中回转过来,掏出袖中帕子擦了擦脸,闻言,冷声笑道:“还能是怎样?必定是你父亲做了什么事情令你们皇祖父怒了!”想着方才安福所传达的意思,她摩挲着腕上一枚白砗磲珊瑚手串,一粒一粒地拨弄上面的珠子,仿佛这样便能让她波动的心绪平静下来:“咱们娘仨儿便在这府里呆着,你们皇祖父既然说了让咱们安心,想必你们父亲的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

“父皇放心,儿臣并非不孝之人——待父皇写下禅位诏书后,儿臣便安排您入住宁寿宫如何?那里距离太液池和御花园颇近,景色静谧优美,到时候,再为您择选几位知情识趣的解语花,您只管好好享乐,前朝之事自有儿臣鞠躬尽瘁,岂不是皆大欢喜么?”徒文慎自然是早早地便设想好了,再加上目前的局势几乎是呈现成一边倒的状态,他微微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一众御林军,很是自傲地朝着徒高程拱了拱手。

进了屋子,史清婉瞧着坐在妆镜台前满面红晕羞涩不已的贾敏,心里又是一阵赞叹,真是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都说女儿家出嫁的时候最是美丽,此话果真是不假的。

“那是自然,有志气明事理比什么都强!”听张氏这般言语,史清婉点点头赞同道,既然对家世上没什么要求,那自己倒是有个人选了,不过还得先和王子腾商量商量才行啊……

“是咧,姑娘走吧!”栖香将手臂上搭着的素锦散花绸缎薄披风给贾敏披上,瞅着自己主子神色郁郁,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息。

“我说叫什么就是什么!被他揪一下,然后给你吃一颗灵晶……”

刚刚准备敲门,徒文慎听见里面的声响,定住了。静静地站在门外,正欲敲门的手臂放了下来,想起方才听见那一句话中万般凄楚哀伤,他松开的拳头再度紧握,眼底飘过一丝坚决,转身而去。

去岁在王老太太丧礼期间,史清婉被诊出了孕脉,因此,后来王子腾庐墓,她便没有一同随往,而是就近在郊外自己的庄子上安心养胎。冬至那一日,她痛了一天,费了不少力气,诞下了一儿一女龙凤双胎!

甄氏这一桩事情做得巧妙,然而徒高程查找不得结果当众障蔽了御膳房的采买管事后,那个最开始换了材料的宫女终于扛不住每夜血淋淋的噩梦,崩溃地交代了自己做的一切。

徒文憬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点点头:“嗯,母妃,憬儿知道了!”

一边为母亲的病情而忧心伤感,另一边又因为前途未卜倍添怅惘之意,王子腾的心绪很是复杂。瞧着他私底下这般情状,再一联想,史清婉自然多多少少能猜到些他的想法。

得了妻子的允诺,王子腾心满意足地拿起手旁的筷子,看着小丛箴有些疑惑继而转为洋洋得意的眼神,他嘴角微扬,现下里就让你一回,自己的福利可不在这么一点儿……

“老二家的,这是——”王老太太瞧着史清婉身后那个黝黑的人影,背着光,脸有些看不清楚,一身灰扑扑的对襟褂子,瞅了老半天也没认出来是谁,不由得心生疑惑,却并没有不虞。如她这样大的年岁,避讳什么的早就不谈了,何况史清婉素来有分寸知进退,想来是有什么事儿才会带一个不相关的人进来吧……

“见过大伯!”入了大门,史清婉抱着小丛箴、领着四个丫鬟并身后一溜儿的行礼,对着上座的王子胜躬身行礼。

王子胜的欣喜自是不比多加叙述,毕竟自打王何氏生下王仁后,后院除了一个落了胎的水云,恁多的姨娘妾侍,竟是没一个有喜信出来。多子多福不仅仅是对女人的要求,更多的则是对男子能力的肯定。

第二日,小丛箴尚且睡得憨沉,史清婉便已早早起身来准备祭灶仪式。昨夜雪下得不大,等日头出来时便已经化尽了,倒也并不妨碍做事儿。外间风紧,她披着条织锦皮毛斗篷,套了秋板貂鼠昭君套,站在廊下,看着粗使仆妇们小心翼翼地将库房内收拾妥当的祭器等等搬出来,如此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却见外面守门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停下。

周瑞家的有些迟钝呆愣,听到最后史清婉问话,她才连忙应声。

甄妃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随着那乳白色的灵气越地活跃,金紫色的光芒如同波浪一般闪动着,与当初史清婉怀胎之时的景状一模一样,史清婉赶快放出灵识,在这屋子外面设下防护的遮挡结界,心中却是大定。

“太子殿下堂堂一国储君,却不想只是个登徒子罢了!”这女子转过脸来,对上徒文慎的目光怒斥道,面色冷冽如霜似雪,因为怒火而腮晕红霞,柳眉重晕,更显得有一股凛然高洁姿态。

史清婉仿佛听到了这小翠鸟内心的欢呼,她愣了愣,将小丛箴揽好,另一只手空出来,试探着轻轻戳了戳小翠鸟的尾巴。

目送儿子行礼退出去,崔豫章站起身来,从身后堆满了书的架子上取下一本已经是纸页黄的旧书来。

南北有两处书院天下闻名,一名白鹿,一名仁安;前者乃是江南顾氏所立,后者则是当朝二皇子的外家陈氏创办。杨雅谌是忠皇党,往年又与陈氏素来有些龃龉,因此幼子杨璋求学之时,他果断地便安排杨璋前往江南白鹿书院。

绣芙若有所思。

坐在宽大而华丽的龙椅上,依着椅背,徒高程看着地下各站一边的太子徒文慎与二皇子徒文怙,眼底幽暗深不可测:“诸位爱卿今日有事奏见否?”

余光瞄见徒高程的脸色,看不出他的想法,徒文慎站起身来,有些战战地行了礼,便依言退了出去。

“真是个挑嘴的小子!”王子腾坐在桌子旁边,看着那个护着口粮不让人觊觎的自家儿子,嘟嚷着抱怨一声,瞅着那小拳头遮住的地方露出一抹令人心旌荡漾的雪痕,他心底更是不爽快起来。那可是我媳妇儿……

明白这小家伙从青莲中脱离意味着什么,史清婉元婴一闪,神识重归外间。那粒小莲子现母亲突然在自己面前消失,仿佛是人歪脑袋一般地偏了一下,虽说圆滚滚的模样完全瞧不出这一动的差别在哪儿——它倏忽也不见了。

夫妻俩人相对而坐,早有厨房逐一照着年节习俗献上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史清婉对这几样东西兴致缺缺,然而或许是因为屋内氛围极佳,王子腾很是松快地连饮了两杯屠苏酒。

“灯下看美人,古人诚然不欺我——”

王氏今日来之前好好地装扮了一通,上身穿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底下系了桃红色盘镶结扣棉裙,瞧着精致又喜庆;细细地描了眉眼,点了胭脂,将原本的几分姿色渲染成了娇艳羞涩。

史清婉正把长重新拿了绸缎束起来,将特制的玫瑰香膏倾倒在掌心,借着手心的温度抹化开来涂在梢。修行者的敏感让她察觉到氛围不对劲儿,正欲回头瞧下情况,整个人就突然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水云?听到这个名字,王老太太抬了抬眼皮,看着儿子讨好地笑着,直是恨铁不成钢,和他老子一个德行!迟早有一天趴女人肚皮上起不来的东西!

王子腾慢条斯理地将旁边新撕开来的油纸截了一片,捏着虾饼的边儿,送到史清婉嘴旁:“今儿去荣国府看看,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位金陵口音的老人家,拎着这布包叫卖没人理会,我问了问,便一起买了回来。”

“你们都退下!”贾代善面色阴沉地站在屋子正当中,瞧着旁边侍立着的大小丫鬟们,声音低沉地像是掺了冰碴子一样,挥挥手将一众丫鬟们遣散。

僵局在一年后被打破。

可叹世人多不知晓其中道理,一朝得势后,多有心思不正,或是后人仗势干下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才弄得福报消损,家族倾颓。

华锦忙点点头应下,刚掀起帘子,便瞧见那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上了回廊。看到华锦的身影,她眼睛一亮,声音里带着些颤抖与惊忙:“华锦姐姐,外面来了……来了皇宫里的人!”

当其冲的便是那些提着风灯的内侍们,只听得其中一人惊叫一声,顿时便好似水滴进了热油之中,炸开了锅。

听了妻子的回答,王子腾忍不住抚上她的眼眸,见她微微有些羞赧,垂眸环住他的腰身,那种夭夭灼灼的姿态着实是动人心旌,让人简直恨不得将她变小了随身带着捧着,他感叹着,许下一个重逾千金的承诺:“婉儿,我王子腾此生与你结白之约,从此以后,磐石不转,蒲草不断!”

素手纤纤,爱怜而关切地抚着自己的小腹,史清婉满目柔情四溢:“乖孩子——”

史清婉想着那个清丽儒雅的少妇,思索了片刻,迟疑着:“咱们之前往荣国府走了那趟,我心里还想着,这位大奶奶面色怎么不大好呢?原来如此,想必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身子!”带着些怜悯与可惜:“不过我瞧着那天,国公夫人对她的态度,只怕这位大奶奶日子不是太轻松呢!”

王子腾看着贾赦毫不作伪的疑惑神情,想起坊间的一些传言,叹了口气:“何止辛苦,害喜之时,别说能好端端地用饭了,闻见什么都吐;后来好不容易能吃些东西,可又是浑身没劲儿,腰酸背疼,整夜的睡不着!听大夫说,这些还算是好的,等孩子再大上一两个月,自己翻身都不得!”

从书房回来,听从金陵回来的汇儿回报的一些事情,王子腾心思很是沉重复杂,便往妻子处去瞧瞧她。听见史清婉这般问他,他除了苦笑,竟是一点别的表情都伪装不出来了。

怏怏了好几天,王老太太又接到京城那边来的书信,这才恢复过来。听汇儿念了信纸上内容,她不由得惊呼一声:“宫里伺候的老嬷嬷?这可了不得!”继续听汇儿念下去,完毕后,她出神地看着桌面上的信纸,叹了口气,对着坐在下面的6嬷嬷笑道:“果然你的话不错呢!老二也是这样说的,我这个做娘的总不能扯儿子的后腿吧!罢了!让汇儿多多带些补品之类的东西上京也就是了,只盼老二媳妇能给我剩下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才好!”

相携着在水波长廊上信步而行,一路的石灯已经被点亮,透过花墙上的漏窗,另一边不远处便是厨房所在的院子。一道矮矮的花墙,隔开的便是人间烟火与归隐野趣……史清婉不由得感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