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一番言辞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张氏忙不迭打那小丫鬟去厨房,特特吩咐了要史清婉喜欢的奶油松瓤卷酥、藕粉桂糖粉片糕和云雾茶来,另外再加上一碟子这个季节正好的石榴果。

这样的想法或许是有些市侩,可是却也真实。更何况林家历来是一脉单穿,娶媳应该更重视生养的问题,身子不健康的肯定先便被排除掉了……

只是自那以后,贾敏的身子便大不如从前,往昔十几年未曾用过恁多的汤药,如今却是日日不停了。为着此事,原先有不少意欲提亲的人家都歇了心思,毕竟,谁家不想娶个身子康健的媳妇呢?

“让他揪一下怎么了?看你害怕成这副样子!”

双儿看着主子这幅神态,只觉得鼻头酸酸的。

对这爷俩三天两头的嘴仗,史清婉早就又最开始的哭笑不得转变成习惯了。丈夫一心想要树立起作为父亲的权威,对儿子严格得很;儿子却是天生得聪颖灵慧,完全不拿父亲的冷脸当一回事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史清婉只能随他们去了。

直到去岁冬日里,一次正值用膳,太医来照常诊脉,见传膳宫女们送上来膳食中有一道滋阴补气的当归羊肉煲与一盅南瓜汤,大惊失色,这才现了其中端倪。

四岁的徒文憬自打出生便备受父母宠爱,因此还保留几分这个年岁的天真无邪,然而小孩子天生的敏感让他不安起来,他有些疑惑:“那母妃呢?父皇呢?”

明白妻子的担忧从何而起,王子腾紧紧地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抚着她的后背宽慰道:“安心吧!回金陵之前,我与伯锲通过气儿了。一则我已经破相,又是上过战场的了,想来陛下也不会再将我搁在龙禁尉里;二来——如今朝廷内外皆不算平静,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虽然没什么赫赫名声,然而此番往西面边境这一趟也算是有些功劳了,估计至少能得个都司之类的实职!虽说等不到上任的时候……”顿了顿,他眼底划过一丝悲伤与庆幸,继续道:“大夫也说了,母亲至少还能有月余的时间,这也足够我去四下活动活动,何况在陛下那边,我也算是挂了号的,总不至于到时候阵脚大乱……”

感觉到王子腾锋利的眼神,小丛箴很不服气地回头看过去,藕节似的小胳膊仍旧紧紧地抱着史清婉的脖颈,坚定不容动摇。一个是沙场归来的虎将,一个是天生大胆的灵胎,父子俩的新一轮比拼开始。

“老太太——”史清婉领着王子腾进了内室,瞧见床榻上王老太太正眯着眼儿打盹,显得很是安宁祥和,她放轻脚步,压低声音轻轻唤了两声。半晌后,王老太太缓缓地睁开眼,显得有几分神思混沌。

金陵,到了。

原来,被责罚在小佛堂静心祈福的云姨娘被王子胜带出来后,联合了银月一起给王何氏不知道下了多少绊子,王何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借着管家的权利也令水云、银月两人栽了几个跟头;如此算来,竟是堪堪算平局的场面,谁也压不过谁。王子胜对美人恩是来者不拒,对后院私底下的暗潮汹涌毫无所察,而王老太太自然是乐见这样一副僵持平衡的状态,只有这般,她才能更好地在王家维持自己的权威不是么?

小丛箴很是愤愤,小米牙一口咬住史清婉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抱住她的一双纤细素手,叽叽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史清婉由着他去了,空出的手将方才搁下的书重新拾起来,翻了几页后,再看去,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呼呼眯着眼睡着了。

想了想,史清婉便对身后的绣蓉吩咐道:“二妹妹有此大喜,我这做嫂子的自然要好好备份贺礼才是!绣蓉,你去将那副丹凤朝阳红宝绞丝的头面取出来,另外,再将圣上御赐的翠纹紫绡罗和云锦纱、啊——还有御赐的那支百年老参!”

林汀当年生下五皇子徒文憬之后便被太医断定损了根本,此生不能再有孕;甄妃便说是林汀假孕来陷害她,邢女史自然不肯教害了自家主子的罪魁祸离开,因此才有方才这一幕僵持。

将屋内一众丫鬟尽皆遣散,史清婉连忙抱起小丛箴,小心翼翼试探着将自己的灵力放出来,她惊喜地现,自己释放出的一层薄薄灵气飞快地便在他周身旋转起来,逐渐沁入肌理。

这丫鬟年岁尚幼,梳着个双环髻,眉间点了一点胭脂,更显得稚气十足;她偷偷地抬眼觑着徒文慎的脸色,一边答道:“姑娘早上起来用了早膳便净手焚香,到现在已经快有两个时辰了!”

吃?不吃?可是真的好香甜的样子喏——它绕着糖果转了两圈,小爪子弄得史清婉掌心微微有些痒,犹豫了好久,到最后它还是没忍住诱惑,啄了一口。

见崔容里还要继续说什么,他挥挥手,直接将他的话头堵住:“太子府中的事情,咱们外臣不能过问,你若是担忧笛儿,便去将那个娈宠的身份查清楚!到时候自见分晓!”

闻言,史清婉眉头一挑,目光落在顾夏怡那被束腰裹着的小腹,捂着嘴儿笑得得意又促狭:“恭喜恭喜!叫你那会儿笑话我娇气,我只瞧着往后你怎么样哩!缇儿,快点扶着你们奶奶坐下,正是该好好在家里歇着的时候,怎么冒冒失失地便过来了?若是叫你家那位知晓,保不准又把这账记在我头上呢!”

“这有什么人情好欠的呢?牌子这主意是我给小杨夫人出的,她那翰墨轩里面还有我一成的本钱在里面,这样一来,我叫她往那儿去,也算是做成了一笔生意呀!”史清婉细细地解释着,绣芙绣蓉是双生姐妹,家中父母俱全,上有胞兄,对着世情虽然也明白些,但骨子里却还是有几分天真。终究比不得绣蕊绣茗这般自幼便吃尽苦头的,对这些弯弯绕绕看得清楚。

“是!”

一听这话,徒文慎身子一僵,脑海中飞快地转动起来;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太子,这么点应变能力还是有的:“启禀父皇,孩儿冤枉!儿臣只是看这个孩子虽然年幼,却很是机灵,因为在私塾念过一年书,所以说话做事儿都还算得上是有条有理——”他顿了顿,喉咙有些微微的干涩:“父皇也知道,儿臣身边几个小厮多是口舌笨拙的,因此孩儿与他交谈之后,便生了爱才之心——至于娈宠一说,实乃是旁人见我看重于他,以讹传讹啊父皇!”

夫妻俩这一番互动,被冷落在旁的王丛箴可不乐意了。哼哼唧唧地握住史清婉的小拇指,他瞪着抢去母亲关注的罪魁祸,吃力地拽了两下,待史清婉低头看向他的时候,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水汪汪的眼睛扑闪扑闪着望着史清婉。

“咯咯咯咯——”

正院东厢早就袭地铺满了大红色猩猩洋毡,当地上置了三足祥云双龙吐珠香炉,炕上也换了新的金心绿闪缎大坐褥、大红金钱蟒靠背引枕,炕上还放了两个大铜脚炉。梁上换了悬着玻璃芙蓉彩穗灯,正是锦裀绣屏、焕然一新。

被这通指责弄得一愣一愣的,王子腾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注意力全落在她的身上。

“我倒是想陪着大嫂说话,可惜我生来便是笨嘴拙舌的!”王氏叹息道,眉头紧皱很是苦闷,想着自己在闺中之时每每对母亲提出要求时的神情语态:“好大嫂,我成日里呆在屋子里,憋闷得很,你现在身子不灵便——不如,分些事情叫我做做可好?我也想认认这府里上下的人呢!”她垂下眼帘,养得白嫩的手指不住地攥着衣袖,整一个害羞小媳妇的模样:“我也想为大嫂分分忧……”

回过神来,王子腾不言不语站起身来,将书册随手搁在旁边花梨攒心小圆桌上面,魁梧的身躯挡住了床头莲花灯盏的光芒,一瞬间,半边屋内变得幽暗起来。

王老太太叹了口气:“这样思量倒也是不错的,既如此——那左不过咱们忙些吧!”她想着女儿今年十四岁,并不算十分大,照理说便是再拖上两年也无妨,可是转念一动,那贾家老二可是十七八岁的人了!小夫妻俩早点凑一处感情好培养,可这三年孝期过去,这里头的事情可就说不准了。

“虾饼!”史清婉看着里头摞起来的一叠,黄澄澄香喷喷,约莫半个手掌大的小饼子,很是惊喜。

如今想来,这便是贾史氏口中风水上佳之处?阴气极重的地方素来容易招生不干净的东西;还有这寿材,当初自己明明是拿出私房来,安排了一副梓木的板子——

她只觉得白菲儿打扮得娇艳如花,是专门为了给她添堵,哪里知晓,这不过是白菲儿一夜无眠之下,方才多上了胭脂水粉遮掩倦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