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如今还在春日,瞧不见江枫渔火对愁眠——”王子腾抚摸着史清婉在自己膝上散落开来的青丝,浅浅的茉莉馨香萦绕着,与案上香炉中厚重沉蕴的檀香结合起来,却是一轻一重、一浓一淡,相得益彰。从身旁小几上的紫檀木匣子内取出一柄牛角梳子,他动作轻缓地为她梳理着,那双习惯了握着刀剑的粗糙手掌,编结起辫来竟是丝毫不显笨拙,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史清婉那如绸如缎的丝便已经被编好挽起。

最后这一身“爹爹坏坏”听得史清婉心中一乐,撂下筷子,将他胖乎乎的小身子抱在怀中,史清婉捏着他的小拳头,促狭地朝王子腾勾唇浅笑,目光却落在怀中的儿子身上:“不是很喜欢和爹爹一起玩耍的么?怎么爹爹坏坏了?”

“我还以为,是块黑炭呢——”史清婉抿着嘴嗤笑一声,眼泪却是扑簌扑簌落了下来,笑靥明艳却是梨花带雨,直叫王子腾心跳漏了一拍。她上前去,伸手将他有些凌乱的衣襟整理好,咬着下唇,满肚子的话却是不知怎么出口,最终化成一句:“你回来了!”

想起自己出嫁时史老爷与史夫人那通红的眼眶,还有三位兄长对王子腾言之凿凿的威胁恐吓,史清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凉意,伸手一摸,竟是流泪了。

“二奶奶明察秋毫!”6卓家的当初做过王子胜的书童,因此倒也粗通文墨,他迟疑了半天,才低声应道:“老太太确实是卧病在床,只是——这病因却并非风寒,而是被、被大爷和大奶奶给气的!大爷这才传信过来,让您带着哥儿回金陵一趟!”

被他打断了思绪,何况这小家伙也不算轻了,压在肚腹上还真是够呛。将手中折了角的书卷搁在一旁,史清婉有些吃力地将小丛箴抱起来,点了点他的鼻尖,压下心中惆怅惘然,她促狭地隔着几层柔软衣料点了点他的小肚子:“瞧瞧你这么多肉肉,快吃成小猪啦!”

“二奶奶万福金安!另请哥儿安!”刚刚进门,便听得周瑞家的欢喜而带着些急切的请安声。

身子僵了僵,甄妃有些讷讷,然而却强撑着抬眼与徒高程对视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难不成这些宫女不知尊卑贵贱冒犯了妾身,妾身还责罚不得么?!”

将手中巾帕交给绣茗换水,史清婉将它捉下来放在床架子上雕镂浮绘出的一枝遒劲梅枝上,小翠鸟静静地立在上面,眼儿瞬也不瞬地盯着床榻上光溜溜的小丛箴。瞧着这一幕,史清婉心中酸楚,动作温柔地摩挲着小丛箴的小肚子:“娘的宝贝儿,娘的宝贝儿——”

“给!”一只牛皮水囊向王子腾丢过来,他忙接住,三口两口将手中饼子塞下去,拧开木塞子,很是小心地喝了两口,将喉咙间那股被磨砺得生疼的痛感压下去,便重新将水囊塞好,传给了下一个人。

这是绣茗做来给她当作闲暇无聊时的零嘴,史清婉也会做,不过味道却不如绣茗做的香甜柔润。光泽清亮的松子仁,柔软馥郁的玫瑰花瓣,浇上熬好的琥珀色糖浆,冷凝后剪成小块,拿米浆纸包起来,不粘手不易化还能保持风味,避光可以存放两个月。

“你且告诉笛儿,莫要焦急烦躁,这次太子栽了跟头未尝不是好事儿!她只管拿出太子妃的气度来——”捋着胡须,老者的眼底精芒闪耀,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与沉着:“太子这些年来在陛下的护持之下,太过顺风顺水了点!想陛下当年周围群狼环伺,何等辛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太子与陛下想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史清婉一进门,便瞧见一道茜色身影立在窗前,饶有兴致地伸手轻轻敲着花厅那扇独特的镂空四菱花窗户。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瞧了瞧史清婉身后,带着些许失望和嗔怪:“你来啦,丛哥儿呢?又睡着了不成?”

主仆两人缓步徐行在穿廊上,花墙上爬着枝叶繁盛的蔷薇,娇艳的花朵恣意地绽放着,更多的却还是小小的花骨朵,星星点点点缀在碧玉之间,映衬着悠远明净的天空,檐下悬着的铜铃在微风浮动下轻轻响着,使得初夏的空气有一种格外宁静的味道。

目送着田集成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门口,未央面上那副卑弱畏惧的楚楚姿态顿时烟消云散。身边两个丫鬟站起身来,一个收拾地上被撕开来的纱衣,另一个则从内室取了条缀锦镶毛斗篷出来为未央披上。

“慎儿,你来告诉朕,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徒高程眼神幽暗,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这个自己一手教养长大、令自己万分骄傲的儿子,将手中攥了又攥的折子丢在他面前。

王子腾被小妻子这惊鸿一瞥的风情万种迷得七荤八素,视线落在儿子白胖胖的小拳头上,却是既无奈又有些酸意:“瞧这小子,这么点大就知道和老子抢人了!”想着自家儿子这几天夜里的捣蛋行为,他默默下了个决定。

只见那团光芒在飞快地旋转着,上下跃动着,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不安和急迫难耐;随着它的运动,史清婉只觉得自己的灵识仿佛要被吸了过去一半,光团竟全没有平日里那般温和依赖。她一惊之下,忙将灵识退了出来,重新又进入到自己的道莲空间。

被他这幅手足无措的模样逗得一笑,史清婉余光瞥见绣芙的神色,心中暗暗点了点头;便让方才那个传话的小丫头复又进来,带了姜德成出去,好生待他,不在话下。

失笑地看着小妻子这幅模样,王子腾怜爱地低下头,硬汉心肠顿成绕指柔,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瞧你,都困得迷糊了,还非得在这儿等我!”稍稍弯下腰,嗅着她脖颈的浅淡香气,便将她直接打横抱了起来,往内室而去。将史清婉小心地放在床上,为她褪去外面的披风和袄子,挪过一旁的被褥给她盖上,王子腾抚摸着她柔滑得花瓣一般的面颊:“你先歇着,我洗漱一下就过来!”

听见门口的声响,她缓缓睁开眼儿,打起精神分辨出来人是谁,微微笑了笑。旁边的陈嬷嬷立刻便住了话头,将手中记着这几日收支情况的纸张递上去,张氏的丫鬟雅言忙接了过来。

王何氏心底一颤,虽然明知道这是王老太太施恩的手段,她还是禁不住期盼起来。独子王仁自小便和老太太更亲近些,对自己这个亲娘反倒是平平。以往她专心于后宅争斗,加上每天都能瞧见儿子,因此倒还没什么感觉;可夏天那会儿被禁了足后,整整有两个月的光景不曾见到儿子,她才明白这母子情分的难以割舍,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如今自己娶得佳妇,父亲泉下有灵,想必也会欣慰吧!

只听得“扑哧”一声,绣茗忍不住笑出声来,面对夫妻俩一起投射过来的目光,她忙蹲了蹲身子:“奶奶别恼,我想起来一道新鲜吃食,现下就去厨房给您做去!”瞧见王子腾摆摆手让她下去,绣茗连忙朝着那两个伺候的小丫鬟使了个眼神,带着两人一块出去了。

听了这话,贾代善心神激荡,一时间竟是头昏脑胀起来,险些从石块上摔了下去,却幸而被茅诚给扶住了。

别的不说,自己的出身在那儿摆着。虽说曾经也是清清白白人家,可是父母早逝,后来自己又被卖身为奴……如今能碰见这么一位出身尊贵又倾心相许的人,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得来的福气!别的,哪里又是自己能多想的呢……

“唉!”安福瞅着史清婉仍旧是不大敢相信的模样,想着临行前王子腾要求他万万不可透露重伤这件事儿;无奈之下,他只能半真半假的透露些:“不过王侍卫却稍微受了点儿轻伤,毕竟那些匪徒都是穷凶极恶不要命的人!”言而不尽实,这样说话令人信服的力度最大,安福深谙此道。

瞧着史清婉神魂不定的模样,绣茗从食盒中取出一碟儿芙蓉点翠糕,用的乃是上等的红稻米碾成米粉,揉入少许的牛乳杏仁等,团成芙蓉花的样式上屉蒸,出锅后取同样蒸干净的竹叶铺在盘子上,再将芙蓉花扣在上面。红绿相衬,口味倒是其次,难得的是巧思与精致。

第二炷香。徒高程捻起来,继续道:“天佑我大安黎民安居乐业,老有养幼有依,免受背井离乡之难!”

妻,妇与夫齐者也。夫之合,亲之主。夫妻二人,本就该相互扶持,哪里有一方比另一方尊贵的呢?世人皆看重三从四德,所谓“出嫁从夫”,如今想来,与先人之言确乎是大大相悖了。

在屋子里睡得正香甜的史清婉可不知道自家夫君复杂的心理活动。她正做着一个美梦,一个华丽温暖而圣洁的梦。

两人谈论着日后孩儿出生后的事情,贾赦看着妻子笑靥温柔慈和,浑身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带着一种说不清楚、却令人心安的恬静平和,下了个决心。

王子腾让身边跟着的丰年去买酸梅糕,两人便一边说话,边到旁边的一家茶馆坐下来。

董嬷嬷开始还有些怀疑史清婉的用心,可后来一想,大姑娘有什么值得二奶奶算计的呢?难道说是因为大姑娘日后嫁入的是薛家?可再怎么样,薛家不过是皇商,即便家私万贯,于家世上也比不得四大家族中其他三姓,她又何必花这样大的代价来讨好大姑娘呢?

6嬷嬷这般思虑着,斟酌了一下用词口气:“老太太一片慈母心肠,着实是出自好意。可您想想,二爷上京,是去挣前程的;之所以要带着二奶奶一块儿,也是为了夫妻和合,有个好名声!要我说呀,这丫鬟送了,倒不是好事儿!千里迢迢从老家送个房里伺候的人过去,知道的说老太太您挂心儿子,怜惜媳妇儿辛苦,可这不知道的,就得给二爷按上个贪花好色的名声啦!”

在旁边瞅着史清婉将一碗白粥香甜地用了,王子腾将先前绣茗沏好的茶端过来,淡淡的姜香味显得格外温馨。

虽说心里这样念叨抱怨着,然而林汀看着襁褓里粉粉嫩嫩的弟弟海哥儿,想起书中并没有写林如海是有姐姐或是其他族人的。自己家里即便是人丁单薄,可乡下宗祠里却还是有些族人供奉香火,也不至于到贾母所说的那般“死绝了”的境地啊——

上房。

王悦宁被母亲施以禁足这样的惩罚,她自幼便受宠,王老太太连一个手指头都不舍得戳她,哪里被母亲这样毫不留情地对待过?虽说被禁足了,可是外头银月姨娘受宠的消息传到耳朵里,对比自己一个月下来被死死看住的日子,她立马不淡定了。王悦宁也并不觉得是自己行为有错,只是后悔自己手段不够,没达到预期的效果,还给自己惹来母亲的责备惩罚……看来看去,这一整件事儿里面,最得利的反倒是银月这个原本是丫头的姨娘,她便将满腔满怀的怨念尽数转移到了银月身上。

“起来坐好,朕恕你可妄言一二!”徒高程咀嚼着方才他口中龙章凤姿一词,瞧见他跪在地上深深藏着头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挥挥手,满不在意地说道。

且不谈这主仆两人如何商议决断,史清婉又怎样通过王子腾说了自己的意思,约莫十来天时间,这座唤作“红楼”的胭脂铺子便在彩衣街上开张了。

王子腾抚摸着史清婉一截露在被头外面的丝,柔软如藻荇,带着丝丝皂荚的清香,令人爱不释手。思考着如何解决目前这个状况,不过眨眼功夫,他便想到了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