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王子腾随军离京的第五天,虽说早已经有了准备,然而史清婉还是忍不住失落怅然。院中蔷薇花过了花期凋残萎败,一夜风雨后满地残红,令史清婉也无端生出些忧思愁绪,几日下来郁郁不乐,倒是叫身边几个丫鬟都暗自担心。

老者脚步一顿,怔愣起来,想着自己心爱的小孙女当年俏生生的模样;良久之后,他微微侧,瞥见自家儿子满眼的后悔忧愁,长长地叹息一声:“罢了,进来吧!”

闻言,史清婉点点头:“领她往园子那边小花厅奉茶,我立时便到!”说着,她站起身来,弯腰瞧着摇篮里睡得香甜还一边吐着奶泡泡的自家儿子,眼底溶溶如一潭春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闻言,史清婉眼底划过一丝诧异,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地侧对着绣芙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了些许焦急,却仍旧是客客气气的:“周瑞家的,你且回去吧!你们奶奶若觉得我这折中的法子可行,便照着来就是;若是不行,我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平日里威武端方的御史田集成田大人如今也慌了神,不过面对佳人寻求保护的动作,他强作镇定,搂住未央娇软的身躯轻轻地拍了拍;他小心地站起身来,一点一点挪动着脚步,周围没有一丝动静,唯有远远传来夜风穿堂声与宅院外的打更声。

“启禀陛下,已经是戌时了!”安福将茶盘里的青花盏放在徒高程手旁,闻言,答道。

他聪明得很,看着母亲笑语嫣然地站在床边不说话也没动作,便试着想动动身子。像只小乌龟挣扎了半天没翻过身来,瞧着母亲还是一动不动地瞧着他,他嘴巴一瘪,两汪眼泪盈盈包在眼底,直直地盯着史清婉不转眼。

捏着白瓷勺儿舀了一颗小巧精致的馄饨,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史清婉骤然眉头紧蹙,只觉得小腹一突一突地疼着,仿佛被什么绞着一样;她手一抖,勺子中那颗馄饨“扑通”一下掉回碗里,溅起几滴清澈而微微带着些碧色的汤水。

姜德成听着屏风那边吴侬软语夸赞着他,心中却并没有什么自得的情绪,从椅子上站起来,认认真真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小的多谢奶奶赏识!不敢忘了本分!”

史清婉认真地看着,她是修行之人,自然明白福运的重要性,若是开年哪出了差错,对这一年的运道多多少少也是会有些妨碍的。另取了一张纸过来,将方才绣蕊带进来的东西一一登记起来后,她抬头瞧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西洋钟,眉头微微蹙了蹙,这个点儿了,王子腾怎么还没回来?

原本,由这样一位忠心又不会偏私的嬷嬷来代管家事是再好不过的,何况这还是荣国府当家主子身边的人?明白公公对自己腹中这孩子的看重,自然不会随便指派个人过来,因此张氏放心得很。

这么些年来看多了自家兄长身边来来去去的莺莺燕燕,王悦宁自然是心领神会,她偎在母亲的怀里撒着娇:“母亲放心,女儿都懂得!”

史清婉可惜地摇了摇头,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用了饭再说不成么?绣茗好不容易做了这糟味儿轻的鹌鹑蛋来给我尝鲜!不成,你家儿子抗议呢——明儿快排着队把那荣云斋的杏酪酥买一份来!”她敏感地察觉到王子腾有些低落,打心眼里不愿意瞧见他这幅沉默无声受了亏的模样,故而特意趁机拿着腹中孩子撒娇起来。

顾不得还有些烫口,史清婉直接捏着勺子舀了一片面皮儿,直接送入口中。热乎乎的汤水更放大了梅花片儿本身带有的别致清香,微甜的鲜味儿在口腔中慢慢地散逸开来。她一双水亮亮的星眸突然睁大,一时间只觉得满足不已。

“嗨,那就好办了!”这庄稼汉一拍大腿,兴奋起来,回头招呼着自己的同伴:“木头,去叫村长过来,就说咱们去年挪了地重修的那座坟,有家里头人找过来啦!”转过脸来便朝着贾代善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老爷,您——”

一个是年少英武温存,一个是孤女伶仃无依,正是相逢好时节。

“夫人不必多礼!”安福笑容满面地朝着史清婉道喜:“夫人好福气!杂家今日来,乃是为了夫人封诰之事呢!”

瞧着常玉明浑不在意的神情和眼底深深的好奇惊讶,王子腾苦笑一声。还几个月呢,此番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迎神!”

如愿娶了史家女儿回来,掀盖头的那一瞬间,不得不说,王子腾很是满意,毕竟一位出身书香门第、温柔婉约的女子,几乎符合他对于妻子的所有定义了。唯一令他不太顺意的,便是妻子的脾气太过执拗了。

齐嬷嬷并不知道,史清婉身边四个丫鬟分司其职,乃是江南史家夫人一手安排的。只因为原本的史清婉在家中的教导下,虽说德容言功均是好的,可是却有一项不好的,那就是脾性倔强。她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然而却总会有精力不济的时候;史夫人无奈之下,只能暗中将她身边的丫鬟们j□j得各有所长,日后总能帮衬着她一点。

听着妻子一心一意只为了自己考虑,贾赦心中熨帖得紧,何况妻子的话也有道理,若是自己真的在父亲面前因此事指责母亲,只怕妻子也会被冠上不孝的罪名来。

王子腾看着前面点心铺子里的一道绛色身影,有些疑惑地出声唤道,瞧着那人循声回过头来,果然是荣国府长子贾赦。

董嬷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面惊愕讶然:“大姑娘,这是哪儿来的?”

王老太太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自己身边几个大丫鬟都是端庄灵慧,善解人意的,可是自己也离不开她们呀!那些低等的丫鬟们配不上做姨娘的资格,可余下的瞅瞅,竟是没个能拿出手的了!

娇妻十指纤纤,白嫩嫩的葱管一般,捏着那黑色梅子,更衬得她指尖仿佛美玉一般温润圆融,面对如此美景,王子腾自然不会傻到拒绝。恶作剧地吮了史清婉的指尖一下,正得意地朝羞恼的她笑着,然而感受到口中酸味的下一秒,王子腾脸简直就要皱成了苦瓜。

林汀九岁那年,一个喜讯叫林家炸开了锅,时已三十二岁的林夫人,有孕了!

仿佛拨云见月,王何氏清明起来,方才因为猝不及防而生起的无措去了几分。施施然坐下来,好似什么都不曾生般,王何氏端起炕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只觉得心头激灵一下,平静下来。

听她提起银月,王子胜不由得有些头疼。

“爱卿这些日子在龙禁尉,任职可还顺利?”端起安福奉上来的香茶,徒高程心情放松下来,嗅了嗅那袅袅上升的水汽中夹带着的丝丝茶香:“说起来,朕对爱卿还有些印象——几年前,朕微服私访的时候,曾经在茶楼遇见过爱卿和伯锲相坐对饮呢!”

“你起来!”史清婉梗着嗓子,捏着帕子将眼角泪拭去:“明明是件儿喜庆的事情,怎么反倒弄得哀哀凄凄的!”

梦想回归现实。

一路上所见景致皆是奢华富贵,史清婉不由暗自摇头,想着这般煊煊赫赫的荣国再过几十年便会如大厦倾倒,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兔死狐悲的哀凉之感。想王子腾也是受了这身后日渐衰颓的四大家族拖累,堂堂一品大员,居然莫名地因为一帖药死在了半路上,想来家中妻女也不会落得什么好结果,也真是憋屈得很呐!

她正按着自己修行的法诀运调周身灵气,一面还得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中吸收些日月精华。虽然听起来颇有些神棍,不过却是实实在在能给她与腹中的小生命带来好处。

“奶奶不如再用些?”绣蕊取了旁边乌木镶银的筷子,从其中夹了一块糕点:“这是绣茗特意拿咱们在金陵时收集的荷花粉,和着粳米粉、糯米粉与少量的牛乳,加了桂花蜜揉好上屉蒸的,特意切成小块;一点儿都不像糯米的糕点来得黏糊糊的,我也尝了些边角,爽口不腻,奶奶试试?”

潘大娘笑呵呵地连忙应下来:“那是那是!只看您身边这几位姑娘出落得这般水灵灵的,就知道府上待人仁厚。那我就回去和他说道说道,要是成了,明儿个一早就给您把人带过来!”

且不谈史清婉在房中如何又是甜蜜又是羞恼的,这一边,王子腾与徒文憧在书房中正式接上头了,这也是被后人称为一代君臣相得佳话的开端。

逛了一圈下来,史清婉心中的想法与王子腾颇为相似。这院子虽说不算得十分气派,然而各种细微之处却格外费心思,精致布局都是极好的,不**份又低调;史清婉修行时日不长,勉强通晓五行八卦,细细推算之下,金木水火土五行平衡,想来住着也很是舒心如意。

绣茗听里面问话,忙答道:“二爷,奶奶,那个孩子醒过来了,坚持要立刻见您二位呢!”想起那个孩子非同一般的锐利目光,她抿了抿嘴,补上一句:“奴婢不敢耽搁——还望二爷与奶奶宽恕绣茗惊扰之罪!”

“若是赶得及,我们自要是再添一份的!如若赶不及,还请老太太代我们给二位妹妹添妆吧!”

王子腾一贯颇有些大男子主义,史清婉私产颇丰,他虽然知晓,然而从未打过那些的主意,别说真的动用妻子的银钱,便是有这样的念头都足以令他羞愧不已。男人若是连妻儿都养活不了,那还能做成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