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收拾回去吧!”陈禹徳左边脸颊上,一道深深的刀口被他随便抓了这里随地可见的止血药草糊了糊,碧绿的草汁和鲜艳的血色交融着,皮肉微微外翻,看起来令人胆战心惊。他满脸疲倦之色,嗓子因为灌了风和嘶吼的缘故已经喑哑了,狠狠地咬着牙关,眼底被这四溅的血迹给映得通红:“成羌蛮子一贯是凶狠好斗,咱们五十个人,能杀了百余蛮子,还得了他们的行军消息,也算是……也算是值了!”

即便明白这么一点儿的小孩子尚且听不懂话,史清婉仍旧是指着各色东西与小丛箴分说明细。这是桂树,等再过三个月便能长出金灿灿的桂花来;这是竹子,以后丛哥儿可以拿它来骑竹马;这是荷叶,那是荷花的花骨朵儿,会长出香香糯糯的莲子来呦……

屋内摆设一应是花梨木的,简单大方,并没有寻常富贵人家那般精致摆设装饰,便是椅袱,也只是普通的蓝底碎花;只西墙上挂着一副王右丞的《江干雪霁图卷》,左右对联如下:

因此,她便暂时抛开了簪花小楷和工笔,专心地研习起草书与写意,倒是叫绣蕊几人有些微微的诧异。

“你也看到,家里四处都忙得紧,我也不能招呼你了!”史清婉站起身来,宽大的刺绣裙边处,鞋尖缀着的明珠耀熠生辉一闪即逝,莲步款款,腰间珠翠琳琅却是丝毫声响不闻:“华锦,你出去叫人备车送周家娘子回去吧!”

“啊!”

将莲花茶盏打开来,里面是温平清火的银耳百合汤,徒高程会心一笑,心中因为这一封折子而生起的烦躁褪去不少。

与儿子对上眼,瞅着他葡萄珠儿似的大眼滴溜溜地转着,露出一个流着口水的无齿之笑,史清婉“扑哧”一声,指点着绣蕊将自家儿子抱了起来放在床上。

听她这样说法,再一瞧史清婉面色仍旧有些虚弱,嫣红唇瓣刚刚被咬得微微白,绣芙担心不已,可她毕竟还是个没经验的黄花大闺女,心中暗暗想着待会儿要去问问齐嬷嬷。

姜德成之前是做的是粗使仆役的活计,乃是王子腾夫妇俩尚未进京时候便买进来使唤的;后来史清婉问府中可有人愿意去乡下守庄子,他便主动站了出来。姜德成本来便是庄稼人,不过是因为家乡了水灾,没法子才和乡人一同逃难到这京城来,所幸他年轻力壮的,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过人都恋旧,他没什么要得主子重用的想法,仍旧是朴朴实实的庄稼汉子。

故意咳嗽了一声,见史清婉还没有清醒过来,王子腾上前去,将她揽在怀中,抚摸着她已经放下来的如瀑青丝:“怎么不先歇着呢?”

王悦宁天生便是爱争抢冒尖的性子,到了荣国府还没一个月,这幅被王老太太愈娇惯得厉害的刁蛮任性便使了出来。

“老太太,外面天寒,咱们还是回屋吧!”王何氏恭恭敬敬地扶住王老太太的臂膀,笑得端庄亲近:“还有大妹妹的婚事等着您来操办呢!”

轻轻一笑,史清婉纤纤素指绕着自己鬓旁垂下的一缕青丝,想着王悦宁这几次来的咄咄逼人用心狠辣,抿了抿嘴,王悦宁,如今这般荣国府态势,看你还能怎么翻作起来!

“瞧你吃得可真是香甜!”王子腾快步到廊下,握着史清婉的手,并不觉得凉,放下心来,点点她的鼻尖,带着些促狭地取笑道:“这样一大碗吃下去,想必我带回来的点心,你是用不下啦!”

其中一个见识多点胆子大些,上前来,手臂微微颤抖着,指了指贾代善身后那座坟头,陪着笑道:“老爷息怒,咱们是想问问,您是这人、呸呸,这坟里埋的人的亲戚?”他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瞧见贾代善脸上并无怒色,才稍微放心下来。

为了不损伤已定未婚妻史家姑娘的颜面,纵然对不能给白菲儿更高身份而苦恼不满,贾赦也只能听从母亲的安排。

张太医与贾赦说话的时候,张氏已经清醒过来,听着帘子外面的声响,她安静地躺着,眼角却有晶莹的水光滑落下来,在秋香色五福连钱花样的枕头上,浸湿出一块水痕,格外醒目。

这边,具服殿中正商量着用药之事,那厢史清婉却正是一夜难眠辗转反侧后,到了起身的时间。

只听得一声鼓响,从具服殿中,内侍们两两排列着出来,立在大敞的殿门之外,粗粗数来,约莫着有十五对之多;然后便是值事太监们执着两对绣有龙凤的明黄色旗子,提着焚有龙涎香的销金提炉,缓缓行出。

他惊讶地现,自己居然已经忘了曾经那个倔强别扭的史清婉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记忆中所转动着的画面,全是史清婉对着自己撒娇耍赖的娇态,对自己言笑晏晏的俏皮,还有她怀孕时的辛苦劳累,以及那星眸中璀璨的光芒耀熠……

绣茗被这般夸赞,颊上飞起两朵红云,笑着,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老虎牙:“都是奶奶呢!当时奶奶在闺中时读书习字,我们都是在旁边伺候的,奶奶也就教了我们些许;虽说不能成文作赋,可是也还能看懂些书——”她眼睛亮晶晶的,提起史清婉来眼底满是尊敬与感激:“我喜欢做些吃食,奶奶丢了不少古代的食谱给我慢慢看,久而久之,也就会做了!”

左思右想,贾赦点点头,这倒是不假,大妹妹贾敏虽说与自己不亲近,可是与张氏这位嫂嫂却很是谈得来,二妹与三妹,倒是向来对自己颇为恭敬的,妻子照拂她们良多,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鬼蜮心思。

他只能感叹,如今贾史氏做了婆母,竟是忘记了当年自己婆母的宽仁慈爱,怜惜子孙;幸好长子媳妇是个大度不争的,否则,冲着婆母这般不管不顾地一下子塞了四个娇俏丫头的劲头儿,气都气不过来!

王悦安摇摇头。

王悦安一听着王悦宁的话,便心道不好。她深知这个妹妹对二嫂子的妒恨由来已久,必定会想方设法地给二嫂子添堵;果其不然,注意到王老太太听了王悦宁的话后面露沉思,王悦安心头凉了半截。

“哪里酸了?”史清婉将那油纸包重新一层一层包起来:“可惜不能多吃,否则脾胃会不舒服的!”

林汀对这说法是将信将疑,她历经身死重生一事,脑海中的唯物主义论早就被打击得差不多。何况林家几代下来,皆是一脉单传,自己的父亲,已经算是其中最好的了,二十五岁便得了嫡女。

不过,主母要的就是贤良大度,而如自己这样,姨娘妾侍之流……水云勾起唇角笑了笑,福了福身子,带着点说不清楚的勾人妖娆:“水云知道了!”

水云并不抬头,轻轻拨弄着手中一串佛珠子:“大爷不必再劝我了,是我的过错,没能保住孩子,让他还没到这世上看看亲爹便含怨去了!”

“爱卿觉得朕之四子如何?可为纯臣否?”

见绣蕊并不答话,只一味地搅着衣摆,史清婉叹了口气:“婚姻之事本来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上面父母早亡,你——也是差不多了。好歹在我身边这些年,总得给你们都落个好归宿,才不枉……”边说着,眼圈微微红了。

王子腾瞧着身边那条裹成团的被子,又一次试图把里面那只害羞的猫儿给哄出来,结果是又一次的失败。想起方才那般缱绻温存的氛围,他荡漾着,对妻子的怜爱简直要把他那颗强硬的汉子心给化成一汪春水。

贾史氏将礼物收下,与王子腾又寒暄了两句,便道:“你们男人家说话,咱们也不大听得懂,倒不如我带着侄媳妇往后院去?瞧着光景,姑娘们和老大媳妇也到了去我院子里说话的时候了呢!”

随着一缕缕不可见的青色光芒从月光中跳脱出来,缓缓地在史清婉周身上下旋转着、浮动着,她腹中那团光点仿佛感知到一般,欢快地以同样的方向转动起来。史清婉的神识可以清晰明了地看到,一点一点的青色光芒绕着圈,逐渐融入了那团象征着生命与灵性的光点之中。

坐在描金矮脚小几前,史清婉看着面前几只白胎缠花玛瑙碟子,突然觉得没了胃口,随意地捏着筷子夹了一丁盐腌雪里蕻,就着小半碗的粥用了。虽说目前处于自立门户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积蓄家底,可是史清婉在金陵时便着人将自己私房里的好东西全给装箱带着。因此,这日常起居的水平却是没大下降的。

后侧院厢房。

说着正事儿呢,史清婉被他偷袭了一下,愣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啐了一声,便不管不顾地轰了王子腾出去。

想到在秦可卿葬礼上,薛蟠提供的那具“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玎珰如金玉”的上等棺木,史清婉摇了摇头,犯了事儿的义忠亲王的棺木在薛家的店里,这本身就是件儿值得怀疑的事情。

王子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按理说应当是四皇子的孩子,嗯,之前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只觉得熟悉却说不出来,此刻他面色已经稍微和缓些,睁开眼睛,这双凤眼岂不是与皇上一模一样么?

“身上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么?”王子腾瞅着那孩子的眉眼,越看越觉得熟悉,只是如何回想都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便出身问道。

将这几日连带着绣蕊绣芙几人赶出来的衣衫等物一一奉给王老太太以表孝心之意,散了席,王子腾夫妻俩便回院子,将余下的事情尽数交割干净。

“可别临走出了岔子,叫咱们院子里的人谨慎着些!大奶奶重新管家,这些日子,里头多少龃龉之事,二姑娘如今禁足,大姑娘又是不爱出头的,若是被人指摘出来,可就都成了咱们的过错了!”史清婉想着老太太的两道命令,不由得莞尔一笑,这老太太是没了法子,只能自打嘴巴把王何氏再拉出来了!也好,自己也能早些脱了这潭子浑水……

如今史清婉盘算的是如何尽快将几个庄子给安排好,毕竟那几个庄子是史清婉父亲为她置办的,出产颇为富饶,若是被王老太太看上了,怕是难弄!虽说照理婆家侵占媳妇的嫁妆是说不出口、令人鄙夷的,然而一想当初红学家们分析王夫人私吞甄家银两与林家的家产这两桩事儿,史清婉不由得多存了个心眼。

看着小厮们把两个昏昏沉沉的爷们给扶了出去,又有王老太太吩咐厨房做醒酒汤,让何氏与史清婉给两人送去。王悦宁眼神一闪,微微退了一步,刚好被摆着墨烟冻石鼎的花架遮住了半边身子。

所以才说这般面憨心刁的人才最是可怕,算计起人来往往眼儿都不带眨一下的。

对于二妹方才的话,王子腾听得出来其中挑拨之意。无非是想叫母亲觉着妻子是个爱重权势有心思之人,对妻子生出防备之意来。只是她终究还是思虑不周,母亲听得出来,难道自己这个做兄长为丈夫的会听不懂么?这个二妹实在是越地不长进了,日后嫁入荣国府,也不知会生什么事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