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徒高程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额头:“汀儿?送什么来了?”将手中一直紧紧握着的折子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底下安福捧着的茶盘上。

与儿子对上眼,瞅着他葡萄珠儿似的大眼滴溜溜地转着,露出一个流着口水的无齿之笑,史清婉“扑哧”一声,指点着绣蕊将自家儿子抱了起来放在床上。

新鲜的野水芹,洗净择好下滚水烫过,拿苦酒研磨芝麻,少加了点盐,浇淋覆头,口感甜脆生津,并不会有一般芹菜的那种气味儿。同样是刚从枝头掐下来的枸杞芽儿,拿少量的油盐炒了,带着一股田地间的清新鲜香滋味。百合炒芦笋,春季时候最是水嫩的两样菜蔬,过油溜了爆炒,将事先准备好的骨头高汤勾了薄芡淋在上面,百合清甜,芦笋清爽,高汤香浓,因此极具清润功效。最后是一道鸡汤做底儿的小馄饨,香菇鸡肉的馅儿,个个约莫只有拇指大小,却是格外鲜香,又撒了些许芫荽葱花。每一样都分量不多,却足以满足史清婉的口腹。

姜德成之前是做的是粗使仆役的活计,乃是王子腾夫妇俩尚未进京时候便买进来使唤的;后来史清婉问府中可有人愿意去乡下守庄子,他便主动站了出来。姜德成本来便是庄稼人,不过是因为家乡了水灾,没法子才和乡人一同逃难到这京城来,所幸他年轻力壮的,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过人都恋旧,他没什么要得主子重用的想法,仍旧是朴朴实实的庄稼汉子。

摇摇头,史清婉被她这副模样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好把那千金方和本草看过再说!哪里有什么都去问绣茗的?年前的生意正是忙的时候,快点把事情交代了便歇着去吧!明儿可还有别的事情呢!”

王悦宁天生便是爱争抢冒尖的性子,到了荣国府还没一个月,这幅被王老太太愈娇惯得厉害的刁蛮任性便使了出来。

自己与荣国府二爷本来就有数面之缘,也曾稍微说过两句话,他待自己很是温和守礼,想来日后……王悦宁颊上不由得飞起两朵红云。

轻轻一笑,史清婉纤纤素指绕着自己鬓旁垂下的一缕青丝,想着王悦宁这几次来的咄咄逼人用心狠辣,抿了抿嘴,王悦宁,如今这般荣国府态势,看你还能怎么翻作起来!

梅花汤饼,乃是取新鲜白梅花,或是干品泡了,拿上好的檀香末,添些调味粉,和面做了馄饨皮儿的样子,拿梅花形的铁模子凿扣成花形,放在鸡清汤里面煮熟。白梅花清幽灵动,檀香却是沉郁宁稳,两者结合,加上那小巧的梅花朵朵,面皮儿宣透,汤水鲜香,算是极精细的一道面食了。

其中一个见识多点胆子大些,上前来,手臂微微颤抖着,指了指贾代善身后那座坟头,陪着笑道:“老爷息怒,咱们是想问问,您是这人、呸呸,这坟里埋的人的亲戚?”他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瞧见贾代善脸上并无怒色,才稍微放心下来。

她很快地便在荣国府中冒了头,得了荣国府太太的青眼,被调拨到大爷贾代善书房伺候。

张太医与贾赦说话的时候,张氏已经清醒过来,听着帘子外面的声响,她安静地躺着,眼角却有晶莹的水光滑落下来,在秋香色五福连钱花样的枕头上,浸湿出一块水痕,格外醒目。

王子腾已经被胸前牵扯着的疼痛弄得彻底清醒过来,睁大眼看着在自己身上忙活的常玉明,他自然是认识这一位出名的怪医:“常……常太、医!”话一出口,他只觉得嗓子口仿佛有一张砂纸般,被磨砺得生疼。

只听得一声鼓响,从具服殿中,内侍们两两排列着出来,立在大敞的殿门之外,粗粗数来,约莫着有十五对之多;然后便是值事太监们执着两对绣有龙凤的明黄色旗子,提着焚有龙涎香的销金提炉,缓缓行出。

论说起长相来,或许因为自幼习武的原因,王子腾偏于英气的那一类,却是不符合当下人们“面如冠玉,风姿优容”的喜好。因此,便是母亲塞过来的那几个通房丫头,对着王子腾也只算是勉强讨好;恰好王子腾也不喜欢她们,如此一拍即合,在大婚之前,那几个通房丫头便带着他给的银钱,欢欢喜喜地出去各自嫁人了。

绣茗被这般夸赞,颊上飞起两朵红云,笑着,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老虎牙:“都是奶奶呢!当时奶奶在闺中时读书习字,我们都是在旁边伺候的,奶奶也就教了我们些许;虽说不能成文作赋,可是也还能看懂些书——”她眼睛亮晶晶的,提起史清婉来眼底满是尊敬与感激:“我喜欢做些吃食,奶奶丢了不少古代的食谱给我慢慢看,久而久之,也就会做了!”

“别担心那么多,母亲——她若是为难你了,你只管与我说!”贾赦满心怜爱地看着妻子羞羞怯怯的情状,轻轻将她揽在怀中:“这是我们的长子,荣国府的嫡长孙,父亲是绝对不会随着母亲的性子来的!”自两年前成婚至今,她这般模样,也只有在嫁给自己的头三个月才能瞧见,等后来管了家,每日里要保有当家人的威严,倒是越端庄自持起来。

他只能感叹,如今贾史氏做了婆母,竟是忘记了当年自己婆母的宽仁慈爱,怜惜子孙;幸好长子媳妇是个大度不争的,否则,冲着婆母这般不管不顾地一下子塞了四个娇俏丫头的劲头儿,气都气不过来!

看着王悦安郑重其事地将自己带入卧房,从妆镜台下的抽屉中取出一只饰匣子,董嬷嬷有些不解,这不是上京去的二爷二奶奶留给大姑娘的添妆么?怎么好端端地把这东西给拿了出来?

王悦安一听着王悦宁的话,便心道不好。她深知这个妹妹对二嫂子的妒恨由来已久,必定会想方设法地给二嫂子添堵;果其不然,注意到王老太太听了王悦宁的话后面露沉思,王悦安心头凉了半截。

在王子腾的示意下,绣蕊悄没声儿地便领着众人出去了。

林汀对这说法是将信将疑,她历经身死重生一事,脑海中的唯物主义论早就被打击得差不多。何况林家几代下来,皆是一脉单传,自己的父亲,已经算是其中最好的了,二十五岁便得了嫡女。

瞅着水云的装扮,王何氏只觉得脑筋一紧。怎么会?小佛堂那个地方最是僻静清苦不过了,为何她不但没有折损姿容,反倒出落得更姣美娴雅了?原本便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将大爷的心兜揽住了,如今,除了那个银月,还有谁能——

水云并不抬头,轻轻拨弄着手中一串佛珠子:“大爷不必再劝我了,是我的过错,没能保住孩子,让他还没到这世上看看亲爹便含怨去了!”

徒高程坐在书桌后面,正翻看着一本从江南来的密折,听到下面的声音,抬起头来。一双凤眼眯虚着,端详着底下跪着的人,半晌后,微微一笑:“爱卿起来吧,安福,赐座!”

见绣蕊并不答话,只一味地搅着衣摆,史清婉叹了口气:“婚姻之事本来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上面父母早亡,你——也是差不多了。好歹在我身边这些年,总得给你们都落个好归宿,才不枉……”边说着,眼圈微微红了。

此刻他的脸上,毫无保留地展现了一种蓬勃而恣意的东西,那叫做野心。

贾史氏将礼物收下,与王子腾又寒暄了两句,便道:“你们男人家说话,咱们也不大听得懂,倒不如我带着侄媳妇往后院去?瞧着光景,姑娘们和老大媳妇也到了去我院子里说话的时候了呢!”

徒文擎心里下了这样的论断。

坐在描金矮脚小几前,史清婉看着面前几只白胎缠花玛瑙碟子,突然觉得没了胃口,随意地捏着筷子夹了一丁盐腌雪里蕻,就着小半碗的粥用了。虽说目前处于自立门户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积蓄家底,可是史清婉在金陵时便着人将自己私房里的好东西全给装箱带着。因此,这日常起居的水平却是没大下降的。

见史清婉面上仍旧有些疑难之色,潘牙婆再接再厉劝道:“他这人最是实诚不过的,也能下些苦力气,就是嘴笨说话直!奶奶若是担心人品,我老婆子能给他担保着!”

说着正事儿呢,史清婉被他偷袭了一下,愣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啐了一声,便不管不顾地轰了王子腾出去。

一方清澈碧池,绿水粼粼,锦鲤跃然,中间叠石成山,间或点缀着绿生生的草苗,格外有趣。走两步,便是一架紫藤忍冬凌霄等等,零零散散地垂落到地上,架下石桌石凳,耀眼灿烂的凌霄花朵开得正热烈。拐过花架,则是两棵高大的树,可以辨认其中一株是桂树来。将花园与宅院其他地方隔开的是长廊与一堵长长的花墙,花墙上面是造型各异的漏窗,或是祥云翩然,或是牡丹富贵,或是圆菱交错;每个漏窗前都植了数杆翠竹或是叠了几片山石,各色形状不一,称得上是移步换景。无论是这太湖石,还是水波长廊,还是这方寸之地间精巧细致的景物构造,都令史清婉生起一股熟悉之感。

“二爷,奶奶!二爷,奶奶!”是绣茗。

“身上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么?”王子腾瞅着那孩子的眉眼,越看越觉得熟悉,只是如何回想都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便出身问道。

“妹妹嫁入皇商薛家,那富贵自然是无需锦上添花的;二妹妹日后是堂堂国公府的媳妇,也是尊贵得很,怕以后我们倒成破落人家了。可怎么着,也是我和二爷一片心意!”史清婉言辞恳切,听得王悦安是脸色绯红。

“可别临走出了岔子,叫咱们院子里的人谨慎着些!大奶奶重新管家,这些日子,里头多少龃龉之事,二姑娘如今禁足,大姑娘又是不爱出头的,若是被人指摘出来,可就都成了咱们的过错了!”史清婉想着老太太的两道命令,不由得莞尔一笑,这老太太是没了法子,只能自打嘴巴把王何氏再拉出来了!也好,自己也能早些脱了这潭子浑水……

王老太太缓过来,闻言,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我却是不相信真的就这么巧了,若是老二便罢了,他习武酒后不老实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