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了一筷子枸杞芽儿,眯着眼儿品尝着,史清婉瞅着那只已经空了一半的白玛瑙缠丝碟子,点点头称赞道:“这是谁做的?不错,明儿个还照着这样子来——”天然无污染的枸杞芽儿,没有加那些乱七八糟的调味料,纯朴简单的油盐味儿,史清婉又夹了一筷子,想起上辈子自己曾经在一处五星饭店吃到的清炒枸杞芽儿,与这个相比来说,那个简直完败啊……

旁边绣芙闻言道:“他本来就是个跑腿的罢了,能写出几笔来都不容易,还能指望着出什么王羲之、张旭的么?不过,不看这文法,只瞧着这吉利意思,倒也还算有趣儿呢!”边说着,手上动作不慌不忙地将礼单上一条勾划掉。

绣蕊看着史清婉素白手指在灯下愈显得玉雕雪砌一般,笑了笑,将旁边挂着的软毛织锦披风给她搭在肩上,边解释着那一堆东西,一件一件地分理给史清婉看:“这一匣里面是新打出来的压岁锞子,奶奶给的那一包金银,统共倾了二百个锞子,有梅花报春的,有海棠吐蕊的,有八宝联春的,有笔锭如意的,都是吉利的花样子。这一匣里面是在外头订做的簪花,一色全是上等布料堆出来的,分了两种,一种洒金海棠,一种堆纱粉绫。还有这个里头,是今年的窗花春联等等,还有福结……”

贾政虽然说有些小心思小算计,可是有贾代善在这荣国府中一手掌控住了局面,又有什么消息能传进他耳中呢?对于母亲突然卧病在床,贾政竟是没有感觉到丝毫异常的地方,仍旧以为母亲贾史氏是年岁大了身子不好猜中风,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面对父亲的说法,他深以为然,毕竟太医也说了,患上此疾务须好生静养,不能劳神费力——

瞧见喜爱的女儿这番娇羞的情态,王老太太不由得笑了起来:“好孩子,日后你和姑爷想要和和乐乐没人添堵,这些可都得记着才是,有什么好害臊的呢?”忆起当年自己在后宅之中所受的磋磨,王老太太慨叹万千,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面庞:“姨娘什么的,大户人家哪里能少得了啊?只是别叫她们生出孩子来就是了,若是真的没防住,可千万得记着,莫要叫她们抢了风头盖了光彩!红花得有绿叶衬着,才叫人心里头舒畅呢!”

得到荣国府大爷登门的消息,史清婉细细思索了一番,便大致猜到他的来意了。毕竟荣国府上各色事务正忙,这位拨冗特意上门来,必定是来商量与王家有关的事情——这样一来,便只有王悦宁和贾政的婚事了。

这也是从前人食谱笔记中得来的法子,史清婉在现代虽说有心一试,不过却是寻不得无污染的梅花;她那空间里头倒是自生了两棵梅树,不过这么些年来从来都没见着开花过,因此却无力为之。到了这儿,她这么点风雅野趣才算是大大地如愿。

茅诚也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头已经是花白,拦着两个正值壮年的庄稼汉,着实是累得够呛。听见主子喊话,他忙冲着那两个农夫喝止道:“有什么话,和咱们老爷说罢!”

贾代善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偏生母亲管束得十分严禁,不许他四下里鬼混,他一瞧见白菲儿,眼睛便亮了起来。白菲儿不论是长相气质,在这荣国府中都算的上是出挑的,她又不是自幼便卖身为婢的那一类,因此言语行动之间少有那些唯唯诺诺阿谀奉承,这却正对了贾代善的性格。

这些后宅阴私,原本自己是不该多嘴的,可是这荣国府大奶奶好歹也是张家出来的姑奶奶……张太医无奈地看着手中那只小小的瓷盒,摇摇头:“将这两盒胭脂香粉尽数丢了吧!日后若是要用,还是自个儿调弄些——莫要走外面公账的东西了!”

抬头专心地盯着不明所以的王子腾,看了一会儿后,常玉明“啧啧”惊叹称赞道:“你这小子还真是命大,那么重的剂量,居然还好端端的!不过这一箭伤得可够重啊,至少也得在床上躺个几个月呢!”

一轮满月徘徊,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徘徊于斗牛之间。

除了孝后,他暗地里便将目光落在了父亲生前曾经感慨不已的江南史家。

华锦先前便被史清婉耳提面命过了,自然知道能够跟在宫里出来的嬷嬷身边的好处。她微微涨红了脸,咬着唇,很是紧张地瞪大眼睛,担心齐嬷嬷会拒绝。

张氏只觉得仿佛是在梦中一般,丈夫如此温存体贴,倒有些不真实了。听了贾赦的话,她摇摇头,很是郑重地答道:“就像我刚刚与雅言说的一样,出嫁女子孝顺公婆是理固宜然,同样,子女哪里能说父母的不是呢?大爷若是为了我的事情,叫人传出不孝的坏名声来,我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了!”

贾代善对妻子的作法除了有几分恼火也只剩下无奈。

王悦安依照昨天夜里的方法,用银针将折成一个小小方块的地契倒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来放在董嬷嬷眼前。

“什么小侄女儿?是侄儿才对!”王老太太摇摇头,瞧着女儿在自己肩膀上蹭蹭,心底一软,面上的冷淡全没了。怜爱地抚摸着王悦宁的脸颊,她又将目光投向底下的王悦安:“你呀,和你姐姐学学,这么大的人了,日后嫁到婆家,若是还这般说话不留神,岂不是要惹恼别人么?”

“要不要尝一个?”史清婉心满意足地咬着梅肉,瞧着王子腾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捻起一粒梅子,凑到王子腾嘴旁,笑道:“看你这么目不转睛的,便让你一个好了!”

不过却有一件令她十分挂心的事情,那便是自己独苗苗的处境。

对了,银月!

史清婉爱娇地挥开他的手,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腹部:“我这哪儿叫财迷,我这是再给我们家儿子,还有以后的小婉儿攒家底呢!日后儿子娶媳妇,女儿的嫁妆,你这个做爹的,一点儿都不关心!”

王子腾颇有些战战兢兢地坐了半个凳子,然而他素来便性子沉稳,加上此番大概也猜测到其中的缘由,心中有了底儿,看起来倒是不卑不亢。

“奶奶快些说呀,吊在这儿闹得人心里痒痒!”绣蕊心里正想着,听她这番话,知道主子已经有了决断,焦急地催促道。

史清婉愣了愣,她明显地感觉到了面前这人的变化,如果说曾经是内敛的保留的,那么这一刻就是完全外放无所拘束的。看清楚他眼底的坚持与执着,以及那种暗藏着的、急需被肯定的渴望,史清婉忽地一笑,点点头,加重语气:“我一直都知道!”

哪门子的姑妈呀!史清婉腹诽着,江南史家与金陵史家素来不大合,便是父亲瞧见金陵史家的家主,都只是称呼一声侯爷——

淡淡溶溶的月色如水般倾落一地,透过床帐落在帐中人的身上。红烛不知何时已然熄灭。史清婉偎在柔软的褥子上,星眸半眯虚着,浅浅的呼吸仿佛带着一种神秘不可捉摸的韵律,让空气似乎都安宁下来,窗外不停歇的蝉鸣声也静了。

闻言,史清婉微微挑眉,吃酒,自己倒是没看错他。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史清婉脑海中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再一听潘牙婆的话,当下心内便敲定下来:“潘大娘既然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只不过如他这样有本事的都有几分傲气,还劳你回去和他说说,我们也并不要他做其他的事情,就是府内花园还有庭院四下里的花草植株!大娘也能瞧出来,我们府里不是那等子会苛刻下人的!”

王子腾此人,这些天相处下来,史清婉也能大概看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性格;坚忍,野心,虽算不上狠辣可也绝不是心慈手软之流,这样的人,却是极容易被某些事情所迷惑而钻了牛角尖。

“听说这宅子原本的主人是位进士,江南人,去岁父母去世后便辞官归隐,因此这宅子就空置出来,恰巧被我给捡了漏!”王子腾凑到史清婉耳畔笑得很是得意,当初这宅子到时有两三个人想入手,其中一个嫌弃价格太高,另一个觉得花园子占了地方还要修整,最后一个则觉得门户太小不够气派;不过王子腾却觉得刚刚好,他是五品龙禁尉,禁中侍卫要谨言慎行才能妥当,虽然不知日后升迁之事如何,然而收敛稳重些总不会错到哪去!

史清婉迷糊中应了一声,摸索着半坐倚着王子腾的胸膛:“绣茗?怎么了?”

“唔……母亲……别、别……啊啊啊……”

打开匣子,便是王老太太,一时间也被耀花了眼,红色鸽子蛋大的宝石便有三四颗,另外还有金银饰、成串用络子结起来的粉润珍珠,翡翠玛瑙等等自是不必细说的。东西虽都是小的,然而但看着成色,便能估算出这价值不可计量。

她忽地停了下来,想起一桩事情来,默然想了许久,摇摇头:“罢了,还是让老大媳妇来管着吧!只院子还是不能出的!”念及二子前日和自己说起的事情,王老太太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将王何氏提前解禁。

跟在王老太太身边多年,6嬷嬷自然明白这位主子的脾气与偏好,并不接此话:“您歇着,底下事情我去给您办了,便是二姑娘那儿,也定是妥妥帖帖叫人没得说嘴!”心底却是颇为惋惜玉簪这个丫头,现下里是大爷对她正是愧疚怜爱的时候,若是有朝一日她失了大爷的心,怕是活不了多久啦!毕竟老太太岂能容着她这样一个堪称污点的大活人呢?

入席后,或许是因为心情实在是不大舒畅,屏风另一侧,王子胜着实是多喝了几杯,有些醉醺醺趴在桌子上面。、

瞅着自家姐姐默不作声地掀了帘子便出去,王悦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用的东西!被抢了风头居然坑都不吭一声!活该嫁到低贱的商户人家去!余光瞄到门帘处畏畏缩缩的一个丫头,她气恼地把手里已经被揉得有些破破烂烂的帕子摔了过去:“没眼力见的贱蹄子,躲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听长女这样说辞,王老太太又瞥了史清婉一眼,瞧清楚她面上愈明显的愧色,她抚摸着自己袖口上绣着的五色祥云纹样,带着些敲打的意思:“悦安悦宁说的不错,多亏了你带着她们俩,还有你大嫂那边,想来也会感激你的!至于悦安悦宁,你们可得好生跟着你们二嫂学学,往后才不会吃亏的!”

明白个中道理后,王子腾振作起来,听从父亲的话细细择选了许久,方才决定向史家的分支求娶嫡幼女。

绣蕊想的却更多些,轻轻敲打了绣茗的额头:“你以为这是好差事?”她有些担心地抬头看史清婉:“奶奶,照这样看来,掌事儿的还是两位姑娘呀,咱们这不算是吃力不讨好么?!”

“是呀,一晃眼就是一个多月的功夫了,之前汇儿归家,我还特特叫他传了信儿去,想那天子脚下繁华景象与金陵大不相同,风俗相异,便叮嘱你二哥多带些京城土物特色回来,与二位妹妹赏玩也是好的!”史清婉面上微微带出些羞涩的粉晕,眸中神彩璨璨,显见着是期盼已久,

绣蕊瞧着自家主子沉吟不语的模样,咬着唇瓣轻声问道:“奶奶,您说这事儿和大奶奶有关联么?”

可谁想到,史清婉一觉睡醒,便来了这全然陌生的异世,好吧,至少她还知道红楼梦的剧情——不过,史清婉想着自家便宜夫君的名字,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