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贾史氏也是起了个大早,由着丫鬟们给自己梳洗拾掇了一番,几个人抬着将她扶着坐起来。她想着,政儿毕竟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总不至于成了个小白眼狼想不起自己这个生身母亲吧?!这一等,等来外面贾代善的传话,她险些没晕了过去。

几个丫鬟连忙屏声息气,不敢再有丝毫闪神,免得招来主子的责骂。

想着王悦宁的婚事,突然识到一点,史清婉稍微带了点囧意。如此说来,这个总是给自己找麻烦的二姑娘,就是那个日后吃斋念佛、菩萨心肠的王夫人了……请恕她眼拙,这么一个心狠意毒的女子,还真是没瞧出有慈善的地方来。

史清婉抿着嘴微微一笑,靠近些,闻见那只食盒里飘逸出来混合着梅花香的檀香味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嘴馋得很:“这几天我可就光想着梅花汤饼了,偏生厨房里没人能做出你这味道来,不是鸡汤不够清澈,就是梅花片揉得敦敦的没嚼头!梅花香味儿也怪怪的——”

原来,这两人乃是当地村子里的人,从地里做活回来,便照着惯例往山上来砍些柴火回去,谁想却看见了贾代善主仆两人。见贾代善在白菲儿坟前喝酒,便牵扯出一桩陈年旧事来。

可怜白菲儿一夕之间,便从良家清白女子,成了受人摆布的奴婢。她一没有靠山,二则身契被别人攥在手中,一梦醒来,世界已经是天翻地覆。

荣国府平日里的状况,与京中其他大部分勋贵人家并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管家之人权力极大,不仅仅能调拨人手,包括平时这些吃用之物,也尽皆掌在管家人的手里。这也是为何贾史氏已经成了婆母,却还是想要与儿媳争夺管家权的缘由。

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正要开口,便听常玉明抢着答道:“哪里用得着汤药?我说你们,成天给这个看病那个看病的,反倒是闭门造车没见识了!”他颇有些洋洋得意,乱糟糟的山羊胡子翘着:“这分明就是拿了曼陀罗和马蹄莲的花,提取的汁液!不过是用量过大,导致神智昏迷,最多不过成个傻子罢了!唔——这草糊已经把上面浮毒吸了大半,进入体内的,随便用些解毒催吐的方剂,再用点灵芝雪草膏涂一下就是了嘛!”

祭月的时辰,近了。

何况何氏的父亲乃是大理寺少卿,再熬上几年资历,想必便能升到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长子没什么能耐,得防着别人拿他生事儿,一门有实权的岳家,对王家日后也是有好处的。

齐嬷嬷打量着那个名唤华锦的小丫鬟,清亮亮的杏眼很是干净,瞧着她紧紧攥着衣角,齐嬷嬷笑了笑,点头算是应下来。

“明明是想着好好宽慰宽慰你的,怎么、怎么倒还把你给惹出眼泪了呢?”贾赦看着将脑袋伏在自己肩头,一抽一抽哭得稀里哗啦的妻子,不由得自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觉自己脸上有些凉凉的。他伸手抹了一把,看着掌心的水迹,抿了抿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原来,自己的怨念竟然已经如此之深了么?

妻子算是贤良的,自己年轻之时因为心爱的白姨娘对她并不上心,后来白姨娘难产,连带着腹中八个月大的孩子一起去了,引得自己悲痛欲绝;即便是被多年冷落,妻子仍旧是贤淑地对自己好言宽慰,并亲自为白姨娘挑选了一块好风水的墓地安葬……正因如此,自己才算是认识到妻子的好处,对着她为自己诞下的两个嫡子看重起来。

这一位便是被王家请来对姑娘进行教导的董嬷嬷。她原是被放出来的大龄宫女,成亲三年后夫君因病去世,留下一个遗腹子。带着一个孩子,为了生计之事,她便开始帮人家教导女孩儿,因为当初从宫里出来,对规矩礼仪包括女红等等俱是再清楚不过的,加上她名声颇好,人品也是信得过的,因此倒也有不少大户人家请她去为女儿做婚前教导嬷嬷。

就是生侄女儿才好呢!王悦宁心中恶意地想着,脑筋一转,言笑晏晏道:“母亲,母亲,女儿知错就是了!我这不是想着,二嫂子生得精致袅弱,仙女一般的人物,若是诞下小侄女,岂不是又一个小仙女么?”面上带出一丝担忧之色,声音低了几度,诺诺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哎!只是嫂嫂身子骨娇弱,也不知道要吃多大苦头呢!还要打理家事,身边又没人为她分忧——”

这一连串的话入耳,史清婉明白他是去做什么了,不由得耳根一红。一边为自己方才踌躇疑虑的心思羞愧起来,一边又唾弃警惕起自己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态。

这个历史书上不曾记载的架空朝代,一切制度都与中国古代极为相似。其中还有一点尤为重要,那便是对宗族的看重。

将自己的震惊与愤恨尽力克制住,王何氏死死地攥着方才那块已经破了一个大洞的绣帕,咬着下唇,半晌后,方才从喉咙里艰难地逼出几个字:“让她进来!”

京城这边王子腾夫妻甜甜蜜蜜地盘算着家业,金陵那头,老宅中可不大安宁太平。

转过身来,王子腾冲着来人抱拳施礼:“有劳安总管了!”并不多嘴问事情原委,便跟在这安总管往回廊上走去。

史清婉指了指炕下的锦凳,示意她坐下后,话题一转:“绣蕊,你今年也十五岁,差不多也该考虑终身了”,瞅着一贯爽利泼辣的绣蕊耳根微红,她笑了笑:“你既说了由我做主,我自然得为你好好考虑考虑——”

不过那绛珠仙子的生母贾敏,倒确实是个颇有才学的美人儿,谈吐文雅,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派大家千金的风度。啧啧,单单只看那身后一溜的大丫鬟小丫头教养嬷嬷就知道,绝对是费了大力气的培养的啊!

她眼儿弯弯,语气里满是真诚:“虽说叫姑妈更显得亲近些,可是我私心里想着,太太乃是国公夫人,品的诰命,叫姑妈未免有些不大合礼数”,史清婉微微咬着唇,声音中流露出一丝似忧似恼的情绪:“若是我说错了什么,还望太太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的份上,宽恕则个!”

陈禹徳、苏和业,都是现在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陈禹徳武举出身,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力皆是一流,因此一直深受皇上信重;苏和业则是文举,当年乃是翰林院编修,因文章很是得皇上的赞赏,故而被钦点长侍上书房,已经稳稳当当地被擢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此二人算得上是圣上心腹,又都是有才之人,宫内宫外,想要讨好他们的人多了去。

对于王子腾现在的境地,史清婉也能猜到些,看他昨夜归家时眉宇间掩饰不去的疲惫倦怠就知道,这几天肯定不轻松。这也是,如今并不到每三年龙禁尉一招的时间,王子腾这般半路j□j来的,难免被人刁难或是猜度;不过能这么快就混到一起吃酒,他果然是有能力的呀。

听了她这句话,潘牙婆忙笑道:“奶奶说的是什么话?这人本姓雷,三十五岁,大家都叫他雷大树,说起他那手莳花弄草的本事,啧啧,反正我老婆子是从来没见过比他还好的!只是有一桩,我也不知道他是哪方人士,据说他以前是宫里头的花匠,不知为何后来被赶出宫,两年前才辗转到了我的手下来!”

现下里,对他虽说谈不上爱情,可是随着夫妻二人相处,好感度却是蹭蹭地在上涨,这一点史清婉必须得承认。

她口中的陈大爷正是王子腾的至交好友,名唤陈禹德,金陵人士,当初乃是武举出身,因武艺群而受到皇上赏识,并被破格提拔为五品龙禁尉,后来短短四年时间,被被擢升为三品御前侍卫,深受皇上信重。

“不过是懂些皮毛罢了!”史清婉将那枚玉佩搁在桌上,从自己的针线筐子里取出一块干干净净的厚缎子来,小心地将貔貅玉佩包起来:“还是收起来为妙,省得磕着碰着弄坏了,毕竟是皇家的物件!”

进了外舱,瞧着床榻上翻滚着满脸通红的小孩儿痛苦的神色,史清婉怜惜之意大生,她坐到床边上,将手中的一丸黑漆漆的蜜丸给了绣蕊去兑水:“一碗水化开给他服下吧,也是可怜的孩子!”余光瞄到那小孩子腿上的伤口,史清婉眉间一动,这是——

王子腾也随之站了起来,举起盈满的酒杯,里面澄澈的酒液晃了晃,映出他坚毅硬朗的面容:“大哥,小弟敬你一杯,日后我不能承欢于母亲膝下,诸等事项,却是多劳大哥为小弟操心一二!”仰脖一口饮尽。

二姑娘被禁足、大奶奶又拿回了管家之事传到史清婉耳中时,她正在对着嫁妆单子翻看自己小库房中的物品,面对着一件件古瓷字画,她不得不感怀慨叹于江南史家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只看压箱底的几幅字画,便价值难沽,何况出嫁前史家夫人还偷偷塞了银票给史清婉,如此算来,史清婉也算得上是富婆一个了。

史清婉在旁边并不插话,瞧着王老太太的神态,微微抿着嘴出神。

“大哥这是醉了?”王悦宁有些担忧地瞧着王子胜通红的脸颊:“母亲,还是让大哥回去休息吧,大哥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是累得很了!”

“你眼光素来不错的!”王老太太拍拍史清婉的手,一派欣慰地叹道:“老二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啊——”

心底嗤了一声,史清婉对这位老太太的心思抓得更清楚了。

王子腾嗅着史清婉间一丝淡淡的茉莉清香,手掌下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能感受到底下肌肤的温度。史清婉那么一点力气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就势揽上史清婉的肩膀:“果然还是你心疼我!这会儿子正饿得慌呢,可有什么填肚子的么?”

捡了花名册子拿在手里,史清婉抿着嘴微笑着把那本账册推了回去:“这账册还是由两位妹妹来看吧,她们迟早都是需要练手的,搁我这儿反倒起不到作用哩!”

嫂嫂这幅神情落在王悦安眼底,又是惹来一阵忧烦。她站起来,福身行礼:“打扰嫂嫂,悦安还有些事情,便先回去了!”

这王家两房兄弟性情颇为不同。长兄王子胜袭着祖上的爵位,虽说降等袭爵,不过才三代,也还是男爵,故而素来于仕途上漠不关心,他娶的乃是如今大理寺少卿何宇的长女;何氏虽说家世不错,也生了个儿子,但是论说起长相身段,却实在是不足些,因此王子胜后院还纳了几个美貌的妾侍。次子王子腾谋的却是武官一路,他是精明的人物,人品亦算得上佳,否则江南史家也不会将爱重的嫡幼女许给他;他的后院却是清净,成婚前连着几个通房丫头都拉出去配人了。

她重新翻开书,循着目录一处处找去,自己这位便宜夫君名姓出来,多的却是为家里亲人收拾烂摊子,最后还凄凄凉凉死在路途中;每想到这些,史清婉脑海中便浮现出四个字来,可悲可叹!

何止不对头啊——王子腾想起今天在御前当值的时候,皇帝漫不经心的那句话,心底苦笑,却连连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我瞧着他把咱们府上花草侍弄得极好,因此有些奇怪;他这般手艺,怎么甘愿留在咱们府里面?原来是冲撞了宫中贵人,那也就难怪了,除了咱们初来乍到等着用人,怕没别的人家敢长久雇佣他呢!”便将话题岔开到后日祭灶的事情上面来。

这里面的事情牵涉只怕非同小可,自己还是莫要告诉婉儿的好,虽说婉儿见识心性都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比拟的,可是如今她正怀着孕,还是莫要叫她与自己一块猜度挂心来得好。瞅着王子腾的目光闪动不定,史清婉不动声色地随着他谈起祭灶准备的诸项事宜来,心中却悄悄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