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银月姨娘的事情生,王老太太便罚王悦宁禁足两个月;后来又出了玉钿自荐枕席,王老太太并没有查出其中与王悦宁有什么关联。所以,两个月期满,她也就稳当地解了禁足,每日里专注于讨母亲欢心。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可是史清婉脑海中却是一片乱糟糟的停不下来。自打那天被诊出孕脉后,自己便一直都是吐个不停,偏偏王子腾还坚持着一直与自己同桌用饭,狼狈模样全被他给一点不留地看了去!

谁想得到,运气竟然差到那种程度,居然是自己撞死……

云霞看着站在不远处笑容浅浅的女子,还是秋老虎的天气,却觉得一股寒气从头到脚过了一遍,她打了个寒噤,转过脸来,忙道:“奶奶,是大爷让、让云姨娘过、过来给您请安呢!”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王子腾回来了,瞧见这满地箱笼,也惊了一跳。夫妻俩一同点数清楚,让人将这几只大箱子抬进库房去,回到屋中,便对坐着开始合计起来。

这样一句话入耳,王子腾笑了起来,在史清婉肉肉的、凉凉的耳垂上,故作惩罚似的轻咬一口:“促狭!”

商贾之事为末流,虽说高门大户也都会有些铺面产业,可是绝没有自己出来经营的,多是让信重的下人们出面;史清婉虽有满腹主意,可也不想坏了这一贯的规矩,是以必须得找个有能耐又忠心不二的人出来。

夫妻俩飞快地解决了厨房送来的粥啊菜啊点心等等,在绣蕊绣芙几人惊讶的目光下,史清婉终于满足地摸摸肚子,瞧着旁边提前一步结束的王子腾,便吩咐道:“都撤了吧!厨房那边手挺快的,绣蕊,你去拿些东西赏了他们!”

打开盖子,只见立着,一座约莫半尺高的紫檀架子玉石屏风,琢的是松鹤延年。这正是昨天晚上王子腾与史清婉商量后,决定拿来代替那对汝窑缠枝折花福禄瓶的。

贾政虽说看着是个脾气古板的,不过这点人情世故还懂得,此番他也是与人约好在此处谈诗论文。听了王子腾的话,他想起什么来,连忙拱拱手:“如此,我便不耽搁了!”

徒文擎瞧着王子腾周身不自觉便带出来的温馨安宁之气,眼神闪了闪。

仔细地观察确定下几个人,问明白他们的身世,史清婉也不愿意啰嗦,直接便和那潘牙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拿了身契。而后便让绣芙绣蓉带着这几个人下去安排住处与其他一些杂事。

“我以往曾经读过几本有关相术的书,勉勉强强能看些手相。夫君如今是龙游浅滩,有朝一日必定飞黄腾达;可其中却又暗藏玄妙,掌纹一分而为二,半是杀机隐现,半是平稳荣耀——”史清婉眉宇间浮动着淡淡的愁绪:“虽说相术之事,信而有不信则无,不过既然有这么个说法,我总是有些忧心,只盼着夫君一生无忧才是呢!”

史清婉在轿子里听着,外面齐齐的谢赏与请安声传入耳中,她抿着嘴儿微微笑着,抬高声音:“免了吧!你们如此忠心耿耿为二爷做事儿,却是二爷与我的福气了!”王子腾能将他们留在京中为自己筹谋安排前事,想来这几个必定都是极受王子腾信任看重的。若是能用得起来,自己也能省去不少心力了——

这林嫔的出身却也是清贵得很,只说姑苏城靖安侯家林家便是了,原本封袭三代,然而这代家主当初科举入了殿试,蒙圣上恩泽,准许加袭一代。虽说钟鸣鼎食,然而亦是书香之族。林嫔原是家中长女,下面尚有一弟,照着本朝规矩经遴选入宫,如今不过七年光景,膝下已有两子,足以证明她的受宠与荣耀来。

那船工虽说有些上了年纪,可论起这水面船上走的功夫,却是没人比得上;他耳目灵敏,仔细顺着汇儿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顿时大惊失色:“不得了,那是个人趴在木头上啊!快点去拿东西来把他弄上来再说!”

她斜了王子腾一眼,从他袖子里夺回帕子,将那荷包塞给他:“哪里有随便就把人东西给弄走的,一物换一物,恰好前儿给你新作的荷包!”

片刻的惊慌后,王悦宁镇定下来,昨天书房的事情生,她回去后思虑了很久,怎样也弄不明白王子胜怎么莫名其妙地便醒了酒?还恰好喝了那碗加了紫须参的醒酒汤……

王老太太沉疑良久,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办法,毕竟这一切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纰漏来,一个醉酒的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正常的……

“老二家的,你带着悦安悦宁回去吧!留我们娘儿仨好好说会儿话!”王老太太看着和和睦睦说话的兄弟二人,笑眯眯地对着史清婉吩咐道。

如今被史清婉这句话一说,王子腾心中雄心更胜。怜爱地抚着妻子柔顺的青丝,看着妻子眼神又有些迷糊起来,他下了个决心,轻声应道:“你的心意我知晓的……早些睡吧,明日还得起来呢!”

王悦宁在边儿上看着史清婉始终眉眼低垂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丝妒忌。若说她与史清婉有什么深仇大恨,却实在是没有的。只不过原本在这王家,王悦安素来是个不显眼的,大嫂子何氏也符合王老太太长相端庄的标准,便凸显出一个王悦宁生得清秀又会打扮来。她又素来骄傲于自己出身金陵王家,那一道护官符上的“龙王请来金陵王”可不是吹嘘出来的,常年生活在底下人的吹捧奉承里,因此,对旁人,她素来是看不上眼的。然而自打史清婉嫁入王家后,每每出去赴宴,赞赏艳羡的目光转落在自己这位二嫂子身上,她心底不由得深深不平衡起来。

包了头挽上袖子看着面前的食材,史清婉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王子腾偏好的口味,仔细思量后便挑了一截藕和鸭肉,先将鸭肉细细切了小块,取了酒酿和细盐拌了腌渍一会儿,混入捡洗干净的枸杞,摆上小葱和姜片,上竹笼放着蒸。

依次看完了人,史清婉便将余下的事情都交给王悦安、王悦宁姐妹俩。瞅着她们专心致志听媳妇婆子们上前来汇报事情,史清婉偷偷打了个哈欠,昨夜在空间里头翻东西整夜没睡,现下里还真是有些困了。

当天下午,史清婉便被招到上房来。

瞅着绣蕊上来行礼后把绣绷子整个儿接了过去,王悦安目送她的身影转过插屏,回过脸来,话语里夹杂着丝许羡慕的意味:“二嫂这几个丫鬟真是极好的——”

史清婉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身边,一个小男孩扎个冲天鬏,百无聊赖地低着脑袋拿筷子戳盘中的小笼包,这便是王家现在唯一的男孙,王仁。史清婉回忆着书中对王仁的描写,谁能想到,二十年后,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会变成巧姐那个心狠无赖的舅舅呢?

“若不是有这东西,肯定要留疤下来……”史清婉念念叨叨地小心卷起裤腿固定好,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一只羊脂玉瓶,从里头挖了一块浅绿色的膏状物出来,涂在膝盖上:“真是顽固的老太太,也不知究竟哪儿得罪了她!”

这名唤华锦的小丫鬟正是那时候,从牙婆潘大娘处买来的小丫头花儿,绣蕊见她做事勤快细心,说话又很是讨喜,因此便将她从粗使的洒扫丫头提成了二等丫鬟,平日里专门陪伴着有了身子的史清婉。

她乖巧地应了一声,把美人捶放在塌旁刻着龙凤呈祥的描金小几上,将为准备好的梅干果子等等,并绣茗吩咐煮好的玫瑰茶汤,尽皆给端到史清婉手旁,便悄没声儿地退了出去。

“和我说说罢!”史清婉稍稍挪动了一□子,空出点地方来让王子腾坐下。握住他的手,诚恳而温柔地笑着:“这些日子,又有公事又要照顾着我,你也劳累了,若是再把事情憋在心里头,迟早会被压得不舒服。告诉我吧,我虽说笨嘴拙舌的,保不定也能说些好听的宽慰你呢!”

叹了口气,王子腾只觉得胸口郁郁,对上妻子带着抚慰与宽容的柔和目光,他捞起方才华锦搁下的美人捶,自己亲自动手来给她捶腿;这活儿,自打史清婉小腿开始出现微微的抽筋儿时,他便开始做了,因此手劲拿捏得很是恰当:“婉儿,你说,咱们待二妹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怎么她总是怀着这般、这般龌龊的心思呢!”

出了什么事情,让一贯对亲人宽容的王子腾都忍不住用了“龌龊”这个字眼?史清婉心中困惑着,瞧着他眼底深藏着的失望与憋闷,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汇儿回来说,母亲险些便要送几个房里丫头过来伺候咱们,被6嬷嬷劝了下去;这里面挑唆撺掇的,就是二妹妹!”王子腾一心希望能夫妻和睦,正为了妻子怀孕欣喜激动不已,谁想得到家里待嫁的妹妹居然会有这么一桩荒唐的行为!这实在是令他难以相信,想着汇儿所述的那几句话,他对这个妹妹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难道之前那一次被母亲禁足,王悦宁竟然是一点都没受到教训么?

一听这话,饶是素来自诩好脾气的史清婉也不由得怒了。

史清婉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对待王悦宁确实是如王子腾所言那般,仁至义尽。

见过哪家小姑子会这样三番五次算计嫂子的?见过哪家小姑子会不念血缘至亲拿兄长做筏子的?没有!就是这样,自己还没怎么报复,只不过是让她算计落空受些根本算不得惩罚的禁足罢了!

谁想自己如今已经远在京城,她居然还不死心!

史清婉是修行之人,别的不说,这世上的纷争扰乱于她而言,说是磨练更恰当。至于当初选择留在王家,而不是远走高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所修行的并不是通过斩尸来进行的无情道,而是历经世事后自然而然地入道。

虽说融合了原主的记忆,可是史清婉却并不是真正的古代女子。比如说对待王子腾的温柔小意贴心,那不过是原主记忆中,这个时代女子该对夫君的态度罢了!她虽然对着王子腾有些欣赏,有些喜欢,可是爱情,还远远不到。

所以,她对王悦宁之前几次为难自己压根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这一次,涉及到自己腹中孩子的问题,史清婉是真的怒了!

“算了,她既然不念着兄妹情分,那日后咱们差不多也就是了!”王子腾看着史清婉面上浮现出的怒意,忙安抚道。孙伯父可是说了,怀孕期间千万不可令孕妇动气,对胎气的影响极大。

史清婉顺了顺气,端起旁边微凉的玫瑰茶汤,馥郁浓醇的玫瑰香气在鼻尖萦绕着,总算是稍稍平复了些许怒意,抿了几口,她搁下茶盏:“我这个做嫂子的若是有什么不好,她只管指出来就是,何必这样鬼鬼祟祟地给人添堵?没得叫人恶心!我也算是看明白,她不过是纯粹地看我不顺眼罢了!在金陵那么些日子,我一次次忍让着,看着她年纪小不与她计较,谁想竟是白眼狼!”狠狠地拧了王子腾的手臂一下:“什么兄妹情分!人家眼里哪里有咱们这两个二哥二嫂子!”

瞅着妻子颊畔因怒气而飞起的红晕,王子腾也只能把手留出来给她撒气;听着史清婉的话,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王悦宁确实是对着兄长更亲近关切,于自己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她嫌弃咱们,不就是因为她日后前程远大么?”史清婉冷冷笑着,对这个二姑娘已经是彻底失去了耐心:“别忘了,贾政只是二公子,上面还有贾赦与她出身书香清流的未来妯娌呢!”

原本,史清婉并不想插手荣国府的家事,可瞧着王悦宁这般嚣张气焰与令人作呕的心思,她不禁改了主意。

王二姑娘,莫要恼火做嫂子的不给你留些脸面,是你自己做事儿太不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