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蕊瞧着她这副情态,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慌。

待林汀长到满月的时候,她终于接受了一个令人讶异却又分外残酷的事实。

云霞感觉到身后那如芒如刺般的目光,战战地应道:“是、是云姨娘,老太太解了云姨娘的禁,说是让云姨娘继续伺候”,她吞了吞口水:“伺候大爷!”、

“夫人不必担忧!我等不过是奉命将圣上与王侍卫和夫人的赏赐送过来罢了!”安福一出声,史清婉的猜测就被证实了,果然是宫中内侍。她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原主记忆中关于教养嬷嬷在这方面的教导还是没错的。

关于孩子的性别,夫妻俩却是心有灵犀地一致期盼头胎是男孩子。照王子腾的说法,才一个月大就健壮活泼,若是个女孩子,岂不就成了男人婆?此话一出,顿时惹得史清婉一通粉拳,是又好气又好笑。

“那你还记着,每次带回来的糕点,油纸上印着的都是什么图样么?”史清婉继续循循善诱。

屋子里已经没了旁人,史清婉不敢立时便坐下来,然而瞧着外面的天色,这七月的暑气虽说相较之下减退不少,可终究还是在的,因此,她也就绕着屋子里走了两圈,权当是消食了。

贾代善哈哈笑得爽朗,疾走两步将行礼的王子腾扶起来:“贤侄不必如此多礼!咱们两家还用得着这么客气?来来,快坐下罢!”目光一转,瞅见立在王子腾身后垂不语的史清婉,眉头一挑,细细端量片刻,沉声不语。

“擎哥,你看那小子,真是叫人说不出的讨厌!等哪一天没了祖上的荫庇,我瞧他会葬在哪儿!”身旁有人坐下来,徒文擎扭头瞥了一眼,正是小自己一岁的堂弟徒文黎,抓着个苹婆果大大咧咧地咬着,口中有些含糊不清。

“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们才刚刚在京中安顿下来,我便日日不着家,她一人将府中诸事给安排好,难免劳心劳力——”提起这一桩,他不由得想起昨夜回家之时在灯旁等自己的妻子,眼底划过一丝温情:“总得和她说一声,不叫她担心才是!”

潘牙婆也很是舒坦,毕竟干这行的,常常遇见小气又挑剔的主家;今日这位奶奶开始要求颇多,自己还以为会是个难缠的主儿,想不到却是意外之喜呀!听说这一家是金陵过来的,可看着这位奶奶的衣裳饰还有做派,可一点儿都没露怯,大大方方的——

想不到妻子一介弱智女流,却也能看得如此深远。在一对比家中母亲每每炫耀自得于当年祖宗的功勋,虽说子不嫌母丑,然而王子腾还是深深地意识到了差别。

史清婉正仔细端详注意着这几人的神态表情变化,想了想,点点头:“如此也好,绣蕊绣芙绣蓉绣茗,你们四人便去将行李点数安置吧!还是照着往日的习惯便是!”王子腾微微侧,向着自己身后约莫两步之遥的灰蓝色衣衫的小厮打了个手势,那小厮点点头,眼中有着释然与放松。

听到这儿,史清婉仔细地问了两句,得知林嫔的弟弟名唤林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红楼里头,林黛玉的种种遭遇,其源头,不就是因为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并没有什么亲支嫡派么?否则,林黛玉也不会因为无人教养而被送到荣国府去——看来这位林嫔娘娘与自己是一样的呢!

绣蓉忙搁下手中捏了一半的芸豆卷,出去看看。

夫妻俩言笑晏晏,算是将最后为难的事情也给定下来了。

依旧是板着脸,王老太太看着地下立着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王悦宁,抿了抿嘴:“你给我跪下!”

虽说玉簪心中仍旧是各种委屈,然而为人奴婢,岂能自主呢?她也只能谢了王老太太,便被她的母亲与嫂嫂扶着带了出去。

史清婉立在王子腾身后,悄悄打量着这位记忆中只见过几次的大伯子。论起长相来,王子胜确乎是比王子腾显得更英俊倜傥些,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不知是从哪一辈祖宗遗传下来的桃花眼,说是白面书生却又带了些浪荡风流之气。史清婉皱了皱眉头,好吧,不论是史清婉自幼所接受的家教,还是原主的家庭风气,都让她对这一类男子没什么好感。

上房中,王悦安与王悦宁两人早早地便在王老太太身边侍奉梳洗,瞧见史清婉过来,王悦宁笑着迎上前来:“二嫂子今日好早!”

看着男人站在地上勾着嘴角笑得爽朗,史清婉只觉得自己脸上又是火烧一般,余光瞄见他半敞的衣襟里露出肌肤,她心底暗暗嫌弃着自己,不就是个男人嘛,以前比这更暴露的都见过,怎么反倒羞涩起来了!这却是受了原主的影响,史清婉虽说是嫁人了,可自幼便被教导着非礼勿视,便是自己的夫君,成亲已经有半年多了,也未曾大胆朝他仔细看上一眼呢。

所以说史清婉独立认真的性子此刻是暴露无遗。她早已调整了心态定好目标,因此对着勉强只算是个定义一样存在的王子腾,心中毫无距离感,反倒是完全将自己带入到王子腾妻子这个身份里面来了。

提起笔来,史清婉就着绣蕊方研好的墨,准备在新纸上勾名字,一边漫不经心地挑起眉头:“因着大奶奶近些日子身子不大舒爽需要静养,所以我与两位姑娘此番才领了老太太之命管家,不过是个暂代。你们只如往日一般各司其职、自个儿管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便是!可有一点你们要记着,莫瞧着我是个没什么威严的,两位姑娘又脸皮薄不好说,若是错着,钉是钉铆是铆,管不得许多,我们只一律罚了,到时候可别来说什么有脸面没脸面的话!”

王老太太仔细端详着她的神情,瞧出她并没有什么故作姿态的意味,满意地眯了眯眼。旁边6嬷嬷收到主子的眼神,忙笑道,带起眼角深深的纹路:“二奶奶这是自谦了,瞧您那院子井井有条,便知道您也是有能为的;老太太也并不想教您劳累,只是老太太看着仁哥儿便够耗神了,也没多少精力去管这偌大一个府邸;二位姑娘毕竟没什么经验,还得您这个嫂子指点一二呀!”

“哎呀呀!”这少女正是王家大姑娘,名唤悦安,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亲事已经放定,再过几个月便要嫁作他人妇,这几日常来史清婉院中讨教女红。

王老太太摸着王仁的顶,笑容里满是宠纵:“你呀,且安心等等,这还没到辰时呢——”抬脸看向王何氏:“用的也差不多了,你们回去吧,今儿仁哥儿就在我这儿!”

史清婉缓缓睁开眼,闻言,点点头:“去吩咐小厨房那边,晚膳清淡点,迟些也无妨;收拾了床铺就退下吧,我自己歇会儿也是了,不要人伺候。”犹豫了片刻:“老太太那边,你只说我还有些晕乎乎的,怕是被暑气冲着,便不过去请安了,还请老太太宽恕则个!”

王老太太寻摸了半晌,这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都在理——那、就算了吧!却是白白辜负了宁儿一片好心!”

好心?6嬷嬷心下微嗤,也只有老太太您呀,会被二姑娘的话给绕住,听听那话说得,简直就差没明晃晃地表示自己希望给嫂子添堵的意愿了。

怏怏了好几天,王老太太又接到京城那边来的书信,这才恢复过来。听汇儿念了信纸上内容,她不由得惊呼一声:“宫里伺候的老嬷嬷?这可了不得!”继续听汇儿念下去,完毕后,她出神地看着桌面上的信纸,叹了口气,对着坐在下面的6嬷嬷笑道:“果然你的话不错呢!老二也是这样说的,我这个做娘的总不能扯儿子的后腿吧!罢了!让汇儿多多带些补品之类的东西上京也就是了,只盼老二媳妇能给我剩下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才好!”

自己的算计落了空,这是王悦宁没想到的。得知是6嬷嬷在王老太太面前说了话,她不禁暗自咬牙切齿,这个可恨的老货!专和自己作对!

眼瞅着王老太太为了尚未出世的孙儿,急急忙忙地将各色物品打包了好往京城送,王悦宁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汇儿带着一船的东西离去。

老宅中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当然,暗地里水云、银月两个人如何联手起来对付王何氏,王子胜夹如何在妻妾之间左右为难……这些隐藏在平静外衣下的汹涌波涛,总有一日会被掀翻开来。

夜色已深。

又是半天看着妹妹与母亲和乐相得,王悦安胡思乱想着,一直未能安眠,索性便披了衣裳起身,坐到了妆镜台前。

打开下面抽屉,看着兄嫂临走前留下的檀木匣子,这么多天下来,即便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然而王悦宁却对未来有了丝丝的憧憬向往。这门与妹妹调换过来的亲事,皇商薛家……

听说自己的未来夫婿母亲早逝,唯有老父在上,那应该不至于有像母亲和大嫂之间这种冲突生吧——如此一来,倒也不算坏事情,至少,按着嬷嬷讲的那样,自己一过去便能行使当家主母的权利。

满怀感激地打开盒盖,里面大大小小的珠宝饰,拿出来无一不是价值非凡,王悦安再次感念兄嫂的心意。她本来就是多看少说的脾气,经过嬷嬷的一系列婚前指导,从婚前该准备什么敬茶礼,到成亲之时要注意做些什么预备,到日后持家过日子……她现下里越来越清楚,因此也更加懂得了兄嫂的用心。嫁妆是女子在夫家立身的根本,王家虽说素有“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的说法,可是上有两位兄长,底下妹妹与自己差不了几岁,又能有多少嫁妆到自己手上呢?母亲偏爱的一贯都是妹妹……

忽然,她眉尖微蹙,只觉得指腹下那块安着小锁的地方有些异样,按理说这种托底不包边的檀木盒子都是平平齐齐的,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