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良好的记忆力所赐,她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那时候她正下班往自己的小公寓而去,谁想刚过一个十字路口,迎头而来便是一辆极行驶的大卡车!她也顾不得别的,连跑带滚地就跳到了旁边的台阶上,谁想脚底下一滑,居然悲催地撞在了旁边的路灯杆子上——

外面传来云霞的声音,王何氏正想着事情,听见动静,颇有些不耐地扬声问道:“怎么了?”

此次的目的达成,安福自然不会在这儿拖拉,宫中皇上还等着他回去禀报呢:“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我等还有事情,便不打扰了呢!此处共有金银并布帛之物,俱附了字条标明,夫人还请自行查清吧!”

这句话说得拗口得很,史清婉一听,莫名地便想起了曾经听过的那个循环语句;她方才不过是瞧着王子腾的反应,觉得有些别扭罢了,此刻已经差不多回转过来,脑筋一转:“那你喜欢我喜欢你喜欢这个孩子么?”

瞧着她若有所悟的眼神,史清婉颇为欣慰满意。

想着今天晌午在荣国府吃的那顿饭,王子腾也觉得肚子饿得厉害。都说是客随主便,然而面对那满桌子的鸡鸭鱼肉重荤重油,这两人实在是敬谢不敏啊!史清婉前世从医,对养生颇有心得体会,在饮食方面从来讲究;王子腾呢,则是从来便不大喜欢重口的,酸甜除外。眼看着满桌子菜一道一道上来,却没有能入口饱腹的,这可着实够折腾人的。

“我与内人自打进了京城便忙个不停,没能及时来拜见您二位,在这儿给陪个不时,还望您二位莫要怪罪!”王子腾神色恭恭敬敬,从史清婉手里接过一只祥云腾龙鎏金锦盒:“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是图这玉屏风上面雕工细致又寓意好——”

“劳两位长辈惦记着,却是我的过错了,只是我与内人抵京才十天半个月不到,诸事尚未安排妥帖,宫中的差事又耽搁不得——”王子腾愧疚又无奈地笑着,抬手朝着不远处那个已经挂上名牌的房间示意了一番:“明日轮着休沐,因此今晚便和同僚出来喝杯酒,存周,请恕我不能作陪啦!待明日,我便与内人一同前去府上拜访!”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这个王子腾虽说是四大家族的子弟,却并不像荣宁二府中人那般嚣张却又无能,反倒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看来,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呀!只不知道日后如何了……

史清婉之前已经大致列了张单子,既然王子腾说前院人手够了,她也不会装贤惠、赶着上去给他添个娇娥美姬,因此前院无需添人;自己身边有了四个大丫鬟和两个二等丫鬟,再有两三个粗使丫头就够了;厨房与花园要好好安排一番,厨房要添至少四五个人,花园那边却是要仔细挑选出能侍弄花草的人物来——

回过神来,王子腾只觉得掌心痒痒,史清婉的手生的是绵软无骨,肌肤更是细腻得一汪膏脂般,他正欲反手握住她,谁想史清婉突地松开。

轿子在厅前落了下来,王子腾先行下去了。只听得他在外面沉声吩咐道:“这些天来能将这宅子整顿成这般模样,实在是辛苦你们了,每人一两赏钱!只是这宅中诸事冗杂繁琐,还得劳你们再费些精神,将宅子里各处的情况向你们奶奶分说清楚,往后还得继续尽心尽力才是!”

百年下来,如今的仁宗皇帝在位已有近二十年,他后宫佳丽三千,然而膝下只有五子三女。太子徒文慎十九岁,既长且嫡,只是皇后因产后失调而薨逝;次子徒文怙十八岁,出自锦麟宫陈贵妃;三子徒文怀十三岁,延庆宫甄妃所诞;四子徒文憧六岁,五子徒文憬一岁,皆出自含章宫林嫔。

此时,船工和王子腾身边几个长随也被吸引了过来,汇儿眼尖,一下子便瞧见了东西:“老宋叔,你瞅瞅,那是什么东西?”

“这才是呢!”史清婉星眸微嗔,瞧见他把自己方才丢过去的帕子往袖子里头兜揽,忙站起身来,在针线篮子里翻了翻,取出一只蓝色的荷包,上面浮凸绣着干干翠竹。

面对女儿这般情态,王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头,毕竟是自己疼爱多年的女儿,看着她这般,王老太太心中又岂能不心疼?只是一想到王悦宁做的种种事情,王老太太硬起心肠:“悦宁,我只问你,昨天玉簪与你大哥的事情,你究竟是知不知晓个中详情?”

“母亲,终究是儿子的错,还是——”王子胜眼含怜惜地看着泪眼朦胧的玉簪,原本清丽的少女因为苍白虚弱的身子而显得弱不胜衣一般,王子胜忍不住开口求情道:“还是让儿子纳了她吧!”

王老太太面色丝毫未变,被长子扶着重新坐回到上面,万般慈爱:“她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因此我便让她好好休息,你别怪她!”仔细地打量着王子胜,满意地笑了笑:“却是更儒雅了些呢!”

愣愣地看着妻子清亮眼眸中的坚定和光彩,王子腾喉头一哽,险些落下泪来。自打父亲去世后,这阖府上下,再没有人会这样对自己期待而又坚定不移地信任着了。母亲素来待自己只是一般,因此至多只是口头上褒奖鼓励两句;与兄长身份上的落差,还有这府里一贯的踩低捧高,连亲生妹妹也是,其间的苦楚,唯有自己明白罢了。

“瘦了!”王老太太拉着王子腾的手,带着些心疼:“可见着这夏天日头最是灼人的,也黑了点!”转向底下立着的史清婉:“老二媳妇,可得给老二好好补补!”史清婉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子:“媳妇知晓的,二爷旅程这般受苦受累,不单是老太太,媳妇也是心里不好受的!”

这身子的原主虽说是大家千金,可往日在家做姑娘时也常常为上面长辈们做上一两道小菜汤品,不过,嫁到王家以来,除了第二日起来为婆母小姑做了羹汤之外便没动过手了;因此,听了这话,绣蕊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便快着脚步退了出去。

6卓家的却另有一番心思。往日里只知道这位二奶奶是江南书香人家出身,却不想处事上却是有能耐的;单看这一番话,软硬兼施,一下子就把心中不老实的几个刺头气焰打落下去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她的神情不由得更恭敬些。

“不知多少人羡慕您老封君的福气呢!您倒在这儿不满足了……”6嬷嬷见她神情开始放松,便出言说笑起来。

史清婉从她手中接过那块素缎,仔细端详了一番,想了想:“虽说散乱些,可牡丹的形儿还是在的,妹妹若是不介意,待会交给绣蕊,她极是擅长乱孱,必能给它圆活回来的!”

“老大家的,把那蒸莲子舀一勺来”,王老太太指着桌子另一边的小蒸笼,眼也不抬地指使着王何氏,王何氏忙取了干净的调羹舀了一勺搁在王老太太面前盘中。史清婉一旁冷眼看着,不由得暗自咋舌,想来必然是这位大嫂得罪了老太太,不然,老太太怎么会当着宝贝孙子的面刁难他的母亲呢?

四围一众丫鬟退了出去,史清婉叹了口气,坐在床沿,将腰间两层漩涡纹纱绣裙解下来,捋起底下薄薄的撒花裤子,露出一截匀称的小腿来;只是往上瞧去,膝盖上却青青紫紫的一片,衬着那酥脂般滑腻洁白的皮肤,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

夫妻俩站起来出去走走,暗色的夜幕已经逐渐笼罩下来,唯有西边天际,还残留着一条晕白。花园子里凡是对孕妇不好的花花草草都已经被那个叫雷大树的花匠给移的移,砍的砍,唯一不好处理的凌霄也被尽数摘去了花。

相携着在水波长廊上信步而行,一路的石灯已经被点亮,透过花墙上的漏窗,另一边不远处便是厨房所在的院子。一道矮矮的花墙,隔开的便是人间烟火与归隐野趣……史清婉不由得感叹着。

“婉儿,你觉着,咱们请个宫里出来的嬷嬷过来照看着你,怎么样?”王子腾思量着方才从孙大夫家得到的消息,问道。

宫里的嬷嬷?史清婉脑海中跳出来一个捻着银针笑得得意的老婆婆,打了个哆嗦,忙将脑海中浮现的形象给甩开去。无量天尊,自己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这个人物太过经典——

史清婉想了想,迟疑道:“宫中的嬷嬷哪里这样容易请到?我还是姑娘的时候,家里倒是为我请了个嬷嬷,那还是因为这位嬷嬷上了年岁,受了恩典放出宫回乡,她老家是姑苏的,靠得近我家给的报酬丰厚,所以她才应允下来的呢!后来我与你亲事定下,她也就回去了。”

“我既然说了,自然有门路!”王子腾扬起眉头,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儿:“咱们可算是占了大便宜啦!今儿在孙伯父家,孙伯母说宫中几位太妃身边伺候的嬷嬷马上就要被恩放出来,其中有一位齐嬷嬷,乃是京城人士,可家中变故,已经没有旁人了,她与孙伯母有些远亲,所以便托孙伯母为她想想门路呢!”

瞧着他眯眼得意的神态,史清婉嗔笑道:“看看,还邀功请赏了呢!若是真能请到,那就是咱们的运气了;不过——这位嬷嬷年岁几何?脾气怎样?咱们既然是诚心诚意要请她,这些都得问清楚才是!”

王子腾连连点头应下,凑到史清婉耳畔,压低声音:“有了这样一位嬷嬷在,我能放心些,也好和母亲说,让她莫要派人过来伺候了!”自己的亲娘,王子腾能不知道?想想当年大嫂子怀仁哥儿的时候,没少因为此事和母亲拗别着。

沉默了半晌,史清婉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声音微微带了些喑哑,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我知道,你不喜欢旁边有人凑热闹”,王子腾毕竟不是不通世故人情的,当年决定求娶史清婉的时候,便已经大致猜测到未来妻子在这方面的性子了。岳父与岳母两人鹣鲽情深,后院并没有什么妾侍之流,妻子上面三位兄长与一位长姐俱是嫡出,自小生活在这样的家里,想来妻子也不会希望夫妻之间有什么姨娘通房吧。

听出妻子声音的变化,王子腾继续道:“若是咱们能夫妻同心和谐,一辈子两个人相守过日子,也是件美事儿!我并不愿意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插在咱们俩中间——”他的语气突然带了些调笑,轻轻的吻落在史清婉光洁的额头上,竟是全然不管这是在外头:“孟光之德、洛神之美集于一身……那些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我的婉儿呢?”

史清婉抬起眼来,星眸顾盼流转,颊畔笑涡霞光荡漾,在这暮色之中,旁边灯烛的映照下,显得艳色灼灼。她捉起王子腾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若是你真的能践行诺言,那我也愿意,执子之手,与子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