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句话入耳,王子腾笑了起来,在史清婉肉肉的、凉凉的耳垂上,故作惩罚似的轻咬一口:“促狭!”

“绣蕊,你可记得咱们苏州最出名的那家糕点铺子么?”史清婉扬起那张简画,吹了几口气来加墨迹风干,将纸递给绣蕊。

夫妻俩飞快地解决了厨房送来的粥啊菜啊点心等等,在绣蕊绣芙几人惊讶的目光下,史清婉终于满足地摸摸肚子,瞧着旁边提前一步结束的王子腾,便吩咐道:“都撤了吧!厨房那边手挺快的,绣蕊,你去拿些东西赏了他们!”

年轻时喜爱娇色,待得年级上来,方才明白老妻的好处啊——贾代善如斯慨叹着,点点头。他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不过因着多年戎马生涯,却显得精神矍铄。

贾政虽说看着是个脾气古板的,不过这点人情世故还懂得,此番他也是与人约好在此处谈诗论文。听了王子腾的话,他想起什么来,连忙拱拱手:“如此,我便不耽搁了!”

重任龙禁尉已经约莫有七八日,他最开始时微微有些尴尬,毕竟这里头自己的年岁最长,很是担忧自己会出什么差错叫人说道,何况这一班龙禁尉毕竟都已经共事两年之久,自己突兀地插入,短期内实在是很难融入进去。

仔细地观察确定下几个人,问明白他们的身世,史清婉也不愿意啰嗦,直接便和那潘牙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拿了身契。而后便让绣芙绣蓉带着这几个人下去安排住处与其他一些杂事。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呢?!

史清婉在轿子里听着,外面齐齐的谢赏与请安声传入耳中,她抿着嘴儿微微笑着,抬高声音:“免了吧!你们如此忠心耿耿为二爷做事儿,却是二爷与我的福气了!”王子腾能将他们留在京中为自己筹谋安排前事,想来这几个必定都是极受王子腾信任看重的。若是能用得起来,自己也能省去不少心力了——

这林嫔的出身却也是清贵得很,只说姑苏城靖安侯家林家便是了,原本封袭三代,然而这代家主当初科举入了殿试,蒙圣上恩泽,准许加袭一代。虽说钟鸣鼎食,然而亦是书香之族。林嫔原是家中长女,下面尚有一弟,照着本朝规矩经遴选入宫,如今不过七年光景,膝下已有两子,足以证明她的受宠与荣耀来。

绣蕊拎着什锦攒心食盒,一进来便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的目光,顺着看过去,正见着王子腾颇有些不依不舍的视线流连在自家主子身上。这些日子,看着二爷与自家奶奶相处的架势,绣蕊登时心里敞亮了。看来是自己搅了什么好事儿呢!她加快动作地将食盒子里的饭菜摆出来,不等史清婉开口说话,便退了出去。

她斜了王子腾一眼,从他袖子里夺回帕子,将那荷包塞给他:“哪里有随便就把人东西给弄走的,一物换一物,恰好前儿给你新作的荷包!”

进了屋子,王悦宁心里一跳,只见王老太太面无表情坐在炕上,左手里端着只成窑五彩小盖钟,另一边则捏着盖儿撇茶面上的浮沫,6嬷嬷坐在炕下,双手笼在藏蓝滚边的袖子里,搭着眼皮,听见门口动静,她扫了一眼,忙站起身来:“二姑娘来了!”

王老太太沉疑良久,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办法,毕竟这一切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纰漏来,一个醉酒的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正常的……

且不谈二房王子腾夫妻俩为了上京之事如何筹划整理,这一日,约莫到了午时,便传来王子胜已经到了码头的消息,正坐着与王子腾说话的王老太太一听,喜不自胜,忙遣人再去探看。

如今被史清婉这句话一说,王子腾心中雄心更胜。怜爱地抚着妻子柔顺的青丝,看着妻子眼神又有些迷糊起来,他下了个决心,轻声应道:“你的心意我知晓的……早些睡吧,明日还得起来呢!”

史清婉悠悠醒转过来,神思还有些糊涂,一双眸子里盈盈水雾,眨巴着看向自己身旁,一声惊呼尚未出口便被她吞了回去;她抬起手颤颤指着身旁笑得纯良的男子,终于想起这人是谁来,正想问他怎么在这儿,回忆起前因后果,忙咬牙改了口:“二爷怎么醒了还不起身呢?”

包了头挽上袖子看着面前的食材,史清婉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王子腾偏好的口味,仔细思量后便挑了一截藕和鸭肉,先将鸭肉细细切了小块,取了酒酿和细盐拌了腌渍一会儿,混入捡洗干净的枸杞,摆上小葱和姜片,上竹笼放着蒸。

此言一出,底下众人纷纷连道不敢。

当天下午,史清婉便被招到上房来。

“二嫂可是嫌我打扰了?”那少女察觉到史清婉的视线,抬起眼,称不得绝色佳人,细眉细眼,只算的清秀,皮肤却是干干净净白瓷瓶儿一般;她嘴角微微抿着,笑起来带着几分腼腆。

史清婉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身边,一个小男孩扎个冲天鬏,百无聊赖地低着脑袋拿筷子戳盘中的小笼包,这便是王家现在唯一的男孙,王仁。史清婉回忆着书中对王仁的描写,谁能想到,二十年后,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会变成巧姐那个心狠无赖的舅舅呢?

命人送了陈德家的,史清婉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倚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子上头繁华富丽的雕花,松竹凌霄确实好寓意,可在现在的她眼中,这一切仍旧像一个梦,一个醒不过来的梦。

一个多月前,王子腾纳了银月做姨娘,心疼她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自己酒醉后沾了身子,加上银月确乎是乖巧柔顺颜色又好,是以宠爱得很。因此,这银月可算是成了王何氏的眼中钉,前儿个又闹出一桩事情来。

只说王子腾夫妻离家上京去后,老宅中诸项事务便交由王悦安和王何氏来打理,可王何氏仍旧是一板一眼地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

王悦宁被母亲施以禁足这样的惩罚,她自幼便受宠,王老太太连一个手指头都不舍得戳她,哪里被母亲这样毫不留情地对待过?虽说被禁足了,可是外头银月姨娘受宠的消息传到耳朵里,对比自己一个月下来被死死看住的日子,她立马不淡定了。王悦宁也并不觉得是自己行为有错,只是后悔自己手段不够,没达到预期的效果,还给自己惹来母亲的责备惩罚……看来看去,这一整件事儿里面,最得利的反倒是银月这个原本是丫头的姨娘,她便将满腔满怀的怨念尽数转移到了银月身上。

虽说被禁足,可是王悦宁毕竟还是王老太太最疼的女儿,平日里身边伺候的丫鬟们出来进去都是如平常一样的。这几个丫鬟里头,对银月最为愤愤不平的一个,就是那日与银月一同走路的玉钿。这丫头也是个掐尖好强的,眼见着往日里穿衣打扮与自己没大差别的玉簪一跃成了大爷的姨娘,珠翠绫绸,心里的嫉妒自是不必言说。

早知道,那天回来没瞧见玉簪的人影,自己就该去告诉姑娘才是!这样一来,看她还能和大爷凑上……玉钿私心里这样想着,实在是后悔不迭。

这份心思却被王悦宁给察觉出来,她虽然恼怒玉钿的不知羞,可转念一想,倒未尝不是个契机。

反正已经用过那种不上台面的手段了,王悦宁的脾气,也不会因为王老太太的几句斥责便来个痛改前非。她记得玉簪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乃是王家前院姚管事家的儿子,虽说没什么私情,可是听玉簪露了口风,说是两家已经商量好了,待到了年纪便给两人定亲,为的是嫁到姑姑家不至于被婆婆刁难,离家又近……

王悦宁对玉钿私下里说了两句,叫她多与银月亲近亲近,也不枉她与银月交好一场。玉钿嫉妒之火愈加旺盛,她和玉簪几乎是一块儿到王悦宁身边伺候的,彼此之间的事情都清楚得很。

想着玉簪已经是快要将亲事放定的人,却有了这般福分;如自己与她容貌相当,却因为没人为自己打算,只能等着年龄一到就要放出配个小厮……玉钿一冲动,便又给了王悦宁好大一个没脸。

之前在解酒汤中加入紫须参的是另一个丫鬟、玉璧。这玉璧被王老太太暗中带到柴房打了十大板,勒令不许多言此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玉璧被放回来之后,便了高烧,迷迷糊糊间说话全被照顾她的玉钿听了正着!

玉钿将此事存在心中,一直不敢对人说,这会儿却是正用到点儿上了。

偷偷找到了王悦宁之前用剩下来的紫须参,玉钿跑到银月住的西厢房,从银月那个顶了她原本名字的小妹入手,将银月约了出去后,算准时间便来了个李代桃僵。

这事儿生后还被回来的银月给撞上了,银月立时便昏了过去。

王老太太勃然大怒,玉钿一个小丫鬟,便是计划再周全,又哪里禁得起6嬷嬷这样成精的老狐狸调查呢?不过半天功夫便有了结果,王老太太也好、王子胜也好,对这种算计都腻味得不行,直接便将玉钿打了二十板子后远远地打了,什么都没带,直接蒙了盖头嫁给了庄子上一个养猪的猪倌儿。

王子胜很是苦恼,别的女子倒也罢了,算是艳福不浅,可这妹妹身边的丫鬟,怎么一个个都到自己房里来了?这若是叫人知道了,王家的脸面名声要也不要?!

银月也是个聪明的,她装作昏倒,醒来后便哀哀凄凄流着眼泪,也不闹腾,只说了一段话:“我与玉钿原本也是亲近的,不想她竟然如此妒恨我;妾身素来蠢笨不会算计,可眼下里瞧着,这阖府上下,连她都能这么不顾脸面扒上来要下我的脸面,其他人岂不是能将我生生吃了!爷、爷还是离了我这儿吧!好歹找个能压压她们的来!”

话说完,便将王子胜推了出去,王子胜几次去寻她,都只得了眼泪与拒绝。

不得不说,银月这招以退为进确实用得好,一番话将自己在王家的处境含而不露地展现得淋漓尽致。王子胜本就是贪花爱色的风流性子,看着她梨花一枝春带雨,蝉露点点颤秋枝的模样,各种脑补之下,怜爱之情更胜往日。

他自诩是谦谦公子,自然不会强着银月的性子来,已经有好几日都是歇在书房了。

烦闷之下,他随处走走,恰巧到了这僻静的地方来,想起在里面祈福的水云,索性便进来瞧瞧。

瞧着水云哭得不得自己,想起那个自己尚且不知道的情况下便莫名失去的孩子,王子胜心中升腾起一丝歉疚,弯下腰来,将水云揽进怀中,柔声宽慰道:“莫哭了,以后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孩子?水云眼中划过一丝迷茫,旋即被深重的仇恨所掩盖。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当初的那一碗药,等自己察觉出不对劲来,已经有小半碗下了肚子,自己已经彻底损了身子,再也不可能怀孕了……

伏在王子胜的胸前,水云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这个男人,自己当年怎么会觉得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呢?只因为老太太说是因为失了孩子所以自愿祈福,便完全相信了;他的心就是铁石做的,那也是他的孩子!

只是,不管怎么样,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生不出孩子,不为夫郎宠爱,在这凄冷枯寂的小佛堂,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不!不!水云想起那个黑暗的、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夜,那个失去的、尚未成形的小生命,瞳孔微缩。抓着王子腾前襟衣裳的手紧了紧,水云咬着唇,拼命地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恨意,出口的却只是悲痛的呜咽。

“云儿,不要呆在这儿了”,王子腾听着她的呜咽,只觉得心头难受得很,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这里如此安静,你一个人会胡思乱想的。我去和母亲说,让你还回西厢去,母亲素来喜欢你闲顺知意,必定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