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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oo6年12月22日,星期五,当地时间14:o6,科特迪瓦共和国(TheRepub1icofcoted’ivoire),都亚穆苏克罗(yamoussoukro)国际机场。

肯尼亚航空公司的波音737班机经过漫长的滑行终于在跑道上停稳,坐在商务仓的唐天再次检查了下用绳子捆紧在行李包上的防弹衣,然后他提醒吉姆:“大狗,检查好你的东西,你要是把行李丢在这儿,一辈子都别指望再能找回来。”

“嗨,苹果,我有任何一次落掉过东西吗?我还打算提醒你呢,你忘记了上次在蒙地卡罗的事儿?”吉姆戴维斯是唐天最喜欢的搭档,这个潦倒的美国前狱警具备黑人强健的体魄和特有的贫嘴与幽默感,他说的是七个月前唐天把大家的护照“忘记”到酒店前台的事情,用吉姆的话讲:“你肯定是希望我们游泳回家。”

舷梯车对接好了,等后仓的乘客全部下机之后,两人才一起起身往外走。吉姆拉了拉唐天的衣服:“苹果,你觉得能信任这些政府军吗?他们打了四年仗,还是把国土丢了一半,我们在这里举目无亲,无牵无挂,完全可以自己来干一票,我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竟然打算指望他们?”

“你有什么更好的计划吗?”唐天笑着问他。

“我们自己去找绑匪,你去交赎金,我躲在半英里外一枪一个把他们全部打翻,只剩下一个领给你,你把他抓了,我们把莉莉换回来,省时省力,一文不花。”吉姆说得像好莱坞大片一样精彩和简单,不过唐天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一个专业人士可不会患有左倾幼稚病。

唐天诡异的笑了笑,拉低墨镜给吉姆挤了挤眼,然后又把眼镜扶正:“如果能指望他们,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他们早该把莉莉还回去了。不过既然法国人不大乐意淌这趟混水,而又要实行你那精彩的计划的话,那政府军这帮孩子至少能提供给我们一些简单的情报和补给装备——只要我们付点儿小钱。再告诉你个我没跟任何人讲的秘密。”唐天停下脚步把嘴巴凑近吉姆的耳朵:“烟肉早我们2o个小时已经到了阿比让(abidjan)。”

“兵分两路?我觉得这毫不奇怪,你每次都在背后留有一手。”

唐天是个经验丰厚的人,所以他知道去一个陌生的世界里从事危险的行当,明地和暗地里分头行动是个必要的手段。在奥莫辛格的雇员莉莉吉布斯(Li1ygi)被科特迪瓦叛军绑架之后,应急小组的唐天(代号:苹果)和吉姆(代号:大狗)被戴维先生派到这里,协助科特迪瓦政府军——或者说是让应急小组在政府军协助下,和叛军交涉释放人质的事情。集团的底线是不惜任何经济代价,戴维先生说哪怕花2oo万美圆,也一定要把莉莉赎回来。当然这些事情不能让科特迪瓦人知道,无论是政府军还是叛军,你能保证谁不会见钱眼开呢?

人质危机干预过程中最关键的事情莫过于赎金谈判,这可不是去夜市买东西,答应的价格过高往往会导致对方进一步勒索,而把价钱还得太低则可能激怒对方。唐天自己定的赎金底线是3o万美圆——最多不过5o万美圆的等值货币,根据以往的经验,他有把握能让对方接受这个价格。并且如果这次价格过高的话,以后任何一个外国人在科特迪瓦都会变得更不安全。政府军固然不足够值得信赖,他们一个停火协议都能谈判好几年,直到现在还是南北割据,凭什么相信他们能在外国人质危机中起到足够的作用呢?现实已经证明了他们不是谈判的行家。

但现在又别无他法,在一个军事上虽然分裂,但看上去仍然是个主权国家的地盘上公开的做点儿事儿,不知会合法政府是非常不礼貌和不明智的行为。这也是为什么私下里唐天安排摩根(代号:烟肉)悄悄的以个人身份潜入科特迪瓦,他丝毫不怀疑摩根的能力,并且,摩根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更熟悉非洲,他在非洲战斗过,也有自己的特殊渠道。好在这一切到目前为止看上去仅仅是个经济勒索——对方只提出要钱,他们跟美国也没什么别的要求好提。要知道政治勒索才是人质危机中最可怕的,大家都知道钱能解决的事情就称不上是麻烦,如果有人跟你说:“这不是钱的问题”,那他的潜台词多半是:“这其实是个钱多钱少的问题。”但如果和你谈话的是个政治家,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说实话,唐天对莉莉的私人行为确实非常恼火,奥莫辛格集团公司在科特迪瓦没有一毛钱的生意——它既不打算在这里走私任何一颗钻石,也没有给交战的任何一方出售武器的企图。但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不知道真是如她来这里之前公开所说的那样为了完成她修读的芝加哥大学(universityofchicago)的社会学博士论文,还是受到了刚刚在美国上映的电影《血腥钻石》的刺激,她竟然私自跑到这个战火还没有完全平息的国度,依靠她雇佣的两个科特迪瓦当地向导就开始玩儿她的致命游戏。不管她有没有打算要回美国过圣诞节,她现在都离家万里之外了。到底是她的敬业精神如此强大,还是莱昂纳多先生的魅力锐不可挡呢?唐天没办法去搞清楚。他同样没办法搞清楚的还有为什么这个女人能边读大学还边被公司重用,并且,为什么一个普通雇员值得公司下如此大的血本。不过他从不给雇主——也就是戴维先生提任何任务外的问题,就像戴维先生说:“唐,把这封信送给加西亚。”他只会说:“好的,马上。”而不会询问:“加西亚是谁?他住哪里?长得帅不帅?”所以,这些内容他只能自己揣测。唐天从小就接受过教育:资本家绝不是慈善家,如果他们做好事,那一定有更大的利润在后面。

舷梯下,一辆上世纪8o年代款的蓝色老式奔驰56oseL汽车停在15米外,旁站了几个身穿政府军军装手持法国产的法曼斯(Famas)突击步枪的黑人,唐天看到他们松垮的皮带和满布褶皱的制服不禁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头脑中出现了《乌龙山剿匪记》里的土匪,或者是小时候看的任何一部黑白战争电影里的敌军的形象。难道这就是公司里某些人指望的救世主?

靠在奔驰车头站着的那个中等身材的中年黑人军官看起来是个头目,科特迪瓦的军衔唐天没办法认清楚,但从这个年龄最大家伙是唯一一个没有拿长枪的这一点上看,应该错不了。这肯定就是接应的人了。

唐天主动走过去伸出手:“德纳(deina)少校吗?”

中年人楞了一下:“恩,我,你,恩……”

“说法语,没问题,说慢点,我们都能懂。”唐天马上换上法语说到。

“那就好极了,你们是我要接的唐和吉姆?”中年人扬了扬手里的纸片。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中年军人友好的和两人握了手继续说:“科特迪瓦欢迎你们,尊敬的客人。把护照给我的手下吧,这里我说了算,让那些该死的手续见鬼去吧,我们可以直接去办正事。”

唐天当即就有一种想把戴维先生掐死的冲动,他们本来是以假名来到非洲的,就像他们每次到国外出任务一样,连护照都是假的——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海关查出来过。这下好,戴维先生的提前通告和他们入境时使用的身份完全搞混了,怎么跟人解释呢?好在德纳少校随便翻了下两人的护照只是坏坏的笑了笑,并没有产生什么疑问,或许他认为唐和吉姆才是假名而护照上的反而是真的,他对各种不方便解释的事情一定见多不怪了。

老款奔驰车在土路上哼哼唧唧的晃悠着,唐天透过车窗眺望着非洲的大地,说实话绿化的还不错,路两边都是低矮的灌木和草地,这真脱离了唐天原本对非洲荒芜空旷的印象。但道路本身的状况就不太如人意,坎坷而灰糜,奔驰车扬起的尘埃几乎完全盖住了少校随从乘坐的两辆破旧的丰田皮卡,上面的随从一定被迷得睁不开眼了。看来战事还没完全平息,所以这个黑人军官总是带着一帮随从外出,当然,也可能是他想用这种方式来显示自己的权势。

因为奔驰车的后备箱里被塞了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所以唐天和吉姆只能把行李抱在自己怀里,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德纳少校回头的时候,注意到了两人行李上捆着的防弹衣,他伸出手想摸一下。

“俄国货,还算轻便,既然我们手无寸铁的来到这里,那还是做点防护比较好。”唐天一边说着一边解开绳子把防弹背心穿上,少校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唐天当然看得出少校的兴趣所在,继续说:“不过,等我们离开这儿的时候,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了,那时候您不介意帮我们保管起来吧。”

显然这句话正中少校的下怀:“非常乐意为您效力。哦,对不起,刚才忙得都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政府军的德纳少校,负责都亚穆苏克罗北部一片儿的防务,也兼职处理些乱七八糟的事务。你们知道,现在这里一团糟,叛军和一些希奇古怪的民兵简直无法无天,法国人也为非作歹。你们公司已经跟我联系过,由我来负责你们在这里的一切活动。我来给你们介绍下简单的情况:莉莉吉布斯,你们的雇员,海关记录是12月14日从阿比让入境,17日在布瓦凯(Bouaké)以西叛军控制的贝乌米(Béoumi)钻石矿区做调查时失踪,据说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两名本地向导,都是本地人,我们调查表明,这两个家伙实际也是叛军的人。所以,这或许从头开始就是个圈套。19日下午,叛军向法国维和部队表明了人质身份并提出了赎金要求——你看,他们真够大胆。我们随即和美国大使馆进行了联系。”

“大使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赎金金额是多少?”唐天看着少校刚才递过来的科特迪瓦全国地图,头也没抬的问。

“4个小时前,叛军确定了赎金的数字——2oo万美圆或等值的欧元,不要非洲法郎。”

唐天这次抬起了头望着德纳少校:“真是狮子大开口,她全家一年的收入都不过5万美圆。”

“说实话,这个我不太清楚,你们公司不会出这笔钱吗?”

“公司?你真风趣,少校,美国不是共产主义。看起来外国人都把美国人民想象的过于富裕了。好了,你们是把我们送到法国军营吗?我们需要直接和绑匪联系。”

“不用那么麻烦。”德纳少校友好的笑了:“法国部队已经告知叛军以后直接和我联系,毕竟这是在我们国家生的事务。”

“好吧,那我们怎么能确定被绑架的真的是莉莉呢?而且,如何保证她目前还完好无损的活着?”

德纳少校从一个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和一张对折的a4纸。唐天叹了口气,直接用手接了过来,他对少校那过于业余的行为在心里表示强烈的谴责和遗憾。一个专业的人质危机干预专家是不会直接用手去接触绑匪递交的资料的,因为那上面可能留有绑匪的指纹或者其他信息,在2oo6年o6月份的一起人质危机事件中,唐天他们就是通过一张人质照片上的指纹查到了真正的幕后绑匪——人质本人的丈夫,因为没理由刚拍摄并由绑匪直接投递到唐天手里的勒索照片上会出现他的指印。

但现在,这个途径已经被毁了。

唐天看了看照片,这是莉莉拿着一张2oo6年12月18日的《博爱晨报》坐在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土墙前拍摄的,还有一张莉莉护照的复印件。

“老套路,不过这些家伙有点画蛇添足。”唐天心里想。提供有日期证明的人质照片是绑匪不愿意通过通讯工具而向对方证实人质状况的最常见手段。当然通过通讯工具会简单更多,绑匪只要让人质在电话那边叫一声:“你们不要管我。”或者“快来救我啊。”就可以了,不过这样也增加了绑匪自己被电话定位的风险。不过,看到绑匪提供人质证件影印本的,还是唐天的第一次。或许是这些家伙想急于证明他们手里的人质货真价实。

“他们动作真够快的。”吉姆翻看了下资料也冲德纳少校友好的笑了笑。

德纳少校接过话说:“恩,所以,我觉得他们是有预谋的。”

很快,车开到了亚穆苏克罗北部郊区萨提亚哈瑞镇(satiahary)的军营,唐天和吉姆被安置在一个独立的帐篷里,德纳少校专门为他们安排了一高一矮两个瘦弱的黑人士兵站岗,这两个小家伙看起来都不会过18岁。吉姆给了两个士兵一人一块儿巧克力,很快就拉近了感情。从二战以来,美国人的黑褐色巧克力在很多地方和他们绿油油的美圆一样管用。不过这个拉近的感情也仅限于对方更热情的微笑和恭维,他们对吉姆的各种提问比如:“你们多大了?”,“这个军营住了多少人啊?”等等,都以沉默或者“不知道”来做回应。

晚上,德纳少校来到唐天的帐篷,几个只有13、4岁,穿着没有军衔的宽大军服的孩子端了一些上面浇有牛奶却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做的,但看起来勉强能吃的东西过来。

吉姆用法语问到:“有咖啡吗?”

一个光头的矮个子男孩说:“咖啡?只有可可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