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件让张振国对他好感大增的事情是,九九年纪检查办,福利措施大幅削减,眼看三个弟弟一个比一个挣的钱多,他也有些心痒痒,跟张彻探讨东西时,有意无意就透了那么点儿意思出来。小张彻闻弦歌而知雅意,别有深意地说了个幼儿园的寓言故事,就是羊吃草,长颈鹿吃树叶那篇,张振国一听就明白过来,这是说各人有各人擅长的东西呢,他张振国从小被张安廷严苛教育得规规矩矩,下了商海束手束脚,根本就不是做生意那块儿料,还不如坚守岗位。果然,后来那位姓朱的大人物下台,国内环境骤然一松,日子就好过多了。

这是一幅落日夕照图,参照物大概就是窗外的景色吧,铅笔描出来没有那种暄烈的色彩感,格局上显得有些落寞和清冷。

最后他只能选了事务还相对繁忙一点的班长,纪律委员那倒霉职,谁爱做谁做去吧,也只有糊弄糊弄这些还不懂的初一孩子了。

张彻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随手将小书包塞课桌里,坐下来就不打算挪窝了。倒数第二排靠窗,这可是传说中的神之位置,主角之位,坐在这里有许多奇遇,譬如说天降美少女啦,前排会搬来要寻找外星人、未来人、异能者的元气美女啦,樱花下被美少女们包围的生活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一般人咱不告诉他。

在零三年,人们还能有这样尊重知识,虔诚仰学的精神,思想观念相对传统,进了一中就是好大的骄傲,要知道,一中可是省重点,除了省城的寥寥几所学校外,放诸全省几乎是碾压的,张彻前世毕业的临漫一中,得被甩几条尾巴。毕竟南安市车牌号前缀是c,而临漫得排到o去了。

我看到鸟儿飞到天空,它们飞得多快呀。明天它们再飞过同样的路线,也永远不是今天了。或许明天再飞过这条路线。

最让夫妻俩惊喜而自豪的,还是小张彻,大院儿里人说得对,说不定真有文曲星托福。六岁正当入学的时候,他牛脾气发作,非要跟外公王建设认识的一个老艺术家学什么音乐,为期一年,家里当时可以说为这事儿闹了个天翻地覆,爷爷奶奶都惊动了好多天,大伯二伯全出动了,三姨二舅也没少来,全家硬是拗不过一个小张彻!实在不让他去,他能闹跳楼那么厉害,可给他妈气得够呛,最后小张彻如赖皮糖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反倒把不少三姑六婆策反,最后终于是让这小子得偿所愿,去了一年。

那个年代在里面抱着梦想挣扎或溺死的人,都是可敬的英雄。直到后来,人皇sky拿下wcg冠军,中国dotA伍声2009带领队伍拿回第一个世界冠军,电子游戏这颗冉冉升起的明星才划破黑暗,后来09开启做视频开淘宝店的风潮,继而引动全民直播时代,到ti系列比赛的时候,巅峰时冠军奖金达八百万美金!打游戏终于不再是堕落的代名词,十年前的孩子们长大了,他们有了自己的话语权,才彻底在黑暗的末尾以光辉的一笔浓墨重彩地结束,打入新时代。

小张彻不以为意,仍是继续着每个月来个一两次的频率,纵他豪爽得很,每次几乎自己不带什么钱走,也还是有一些心术不正的小青年,从周围的小孩儿们口中打听到这小子每周的零花钱都有十块,再加上他自己炸币得的那些,心里就起了瘾儿。在一个假日的白天,他们踩点到他来游戏厅的路上,给堵巷子里了,小张彻乖乖地没跑,老老实实站着,当时就眼泪哗哗,声儿也不敢出,不断颤声央求“大哥我错了,你说啥我都答应”,几个小青年很满意,见他这么老实,也就不好意思怎么打他,只是轻轻扇了两耳光表示个意思,让他以后每个月交两百块上来,不够就想办法回家找爹妈要。

再在一起玩,三人就显得规矩多了,小语霖有些疑惑地看向张彻,虽然他是很久没见过堂姐了,但随便找个其他的机会就行,没必要非要在伯伯孃孃在的时候玩啊,为此还特地拜托自己,这样又拘束又不好玩,而且以前他一贯都是不喜欢看到伯伯孃孃的,就像伯伯孃孃心里其实也不喜欢他一样。

前一句是论语·阳货里的,后一句却突然冒出诗经的魏风·硕鼠来,小张彻哑然失笑,停下脚步,擦擦汗把铁环收了,回了句同样是论语中的:“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小张彻暗呼一声,就连忙跟了进去,这才多一会儿?她已经快把自己放笔的盒子给拆了!

张彻在一边暗笑,拿了气球给她:“喏,奖励你等这么久。”

重要的还是要先把自己的层次提起来,到能跟人讲文化拼道理,斗阴谋玩技巧手段的人去拼,龙游浅水,拿犄角跟虾蟹们撞,是很吃亏风险也很大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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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顾一下,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张彻从兜里掏出口琴,试了试音,就开始练习起来。

小张彻在幼儿园里说评书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自从上次一堆孩子兴高采烈地讨论葫芦娃的剧情,拐带着王美嘉和一些其他的小萝莉都兴致勃勃地围着坐在小板凳上旁听,都不跟他玩两只小蜜蜂啊,飞啊啪啪,飞啊亲亲的游戏之后,小张彻看着那个跳得最凶拍着胸脯睥睨一切的孩子,就满心不爽,谁知那小子不知是哪根筋没对,还真敢跑来嘲笑他连葫芦娃的剧情都不知道,嘿,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稀泥糊丫熊脸,下雨就拟伞作剑,糟蹋了无数孩子的小伞,看着他们瘪着嘴哭,哈哈大笑地抚弄着自己毫发无损的鸡毛掸子。

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此时的操场刚开门,还没有人,据说在前几年,经常有些吃粉的,晚上会跑来这里吸毒,用过的注射器随意丢弃,第二天白天被到操场玩的小孩子们捡到,就拿去玩,有一次一个孩子跟人玩闹被扎到了,查出来乙肝,家长给学校大闹一番,后来才添上守门的大爷。

“那我们再举例,你小时候养过小宠物什么的吧?假设你养了条几条金鱼,它们生了一窝小金鱼,有一天你不小心给端到窗户边儿,忘了端回来,夜里太凉,两条大的给冻死了,你发誓要呜唔……”

“那是,这小子从小给爹妈省心,那得是天赐的福分,正好他说的其实也有点儿道理,明天我去考察考察,再说吧。”

张彻看了看抿着嘴唇的李思婷,讪笑着找了个话题,小妮子却不搭理他,绕过去坐到了屋子里唯一的椅子上,也不去看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就发起呆来。小张彻摸摸鼻子,也不尴尬,他大概猜到了这丫头今天那时开始闹别扭的原因,就不去触霉头了。

赵孟頫在外行人看来,或许没那么出名,许多人只知道颜、柳,或许还听说过米芾和蔡京,却不知身在悲剧朝代元初的,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赵孟頫。

他越yy越兴奋,双眼冒光,张着大嘴,口水都不觉流了出来,吸溜一下正要擦,忽觉嘴里塞进了绵绵软软的什么东西。

“张彻,你家今晚来客人啦?”

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了下来,一家人开始其乐融融吃起饭来,至少表面上,李思婷做得还是很有礼貌的,虽然拘谨,也很正常。

“哎,你叫什么名字啊?”张彻大字形躺在床上,舒展着身躯,一边孩子气地自然问道。

刘妈一边摆手指点,一边摇头晃脑的,想了想,似乎没什么漏洞,热切地看着面前的小鬼头。张彻想了想,点点头:“嗯!我就这样说!”

会说话后事情就好办了许多,从模糊到清晰,他忍耐着将目光尽量变得好奇而懵懂,将学会其他字词的速度放慢再放慢。六个月的时候,便宜老爸心血来潮也学着给他弄了个抓阄,他毫不犹豫地就扑向了那本资治通鉴,直让本是放着玩玩的老爸喃喃自语:“这小子以后究竟是想当文学家还是史学家……”

这个时候,大伯张振国站了起来,周围一时都安静了下来,只见他举起酒杯,笑了笑对着四周豪声道:“今年,我五十了。工作上走得差不多,家里也一片和洽,这些,都要感谢诸位的鼎力支持和关怀!”

一片恭贺赞扬声喧哗,今天到场的有十二桌,每个人都端起了酒杯,脸上洋溢着热气和酒后的潮红色,就连小婉婷,也几下扒拉完了碗里的东西,跑到张彻腿上坐着,拉了拉他的的小拇指,瞳翦如水,微微眯了起来,带着纯真的笑容看着他。

“我老张家,打左的时候下去过,斗资的时候也被抄家过,但脊梁一直还在!到今天,更是满堂儿女,济济人才,可谓后继有人啊!”张振国明显是酒意有些上头,满怀感慨和追忆,话锋一转,“最让我满意的,就是张彻这小子!”

满堂目光,都投注到了那个小小少年的身上,窃窃私语,说张局喝高了的有之,附和称赞他确实不错的也有之,更多的,都是打听起这小子究竟是何许人也来。

而当事人,早已没在意场中种种,目光远远地透过桌子间重重的人影,与厅堂落地窗外那双眼睛对视着。

一个衣衫脏乱,遍布着灰迹与脚印的少年,双手趴在橱窗上,眉宇间是长久的憋闷与狠戾,双目中有不可抑制的狂喜和发泄。他的脸紧紧贴在橱窗上,两只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目光看到他,也看到他身旁坐着的李思婷,嘴角慢慢上扬,露出缺了半截门牙的笑容,越来越高,越来越肆意,带着狂喜,带着荒诞,带着了然。

这幅情景如此诡异,足以让人毛骨悚然,似乎察觉到张彻也看到了自己,只见他慢慢敛了笑容,嘴角还是不自觉地扬起,仿佛有无比值得高兴的事情般,张嘴做着口型,如此缓慢,如此期待。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