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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迈克很头痛这种传教的女人。因为她们是女人,也因为她们推销的是伟大的精神补剂而不是洗碗液,你不能太粗暴地轰她们出去,往往得听她们把开场白讲完。

李迈克逢这时就作哑。他三十七岁了,从哪儿往哪儿毕业?现在他明白社会保险号码不是想当然写的,多写的那位数,现在锁在王先生档案柜里。

雨渐大,路奇怪地空寂,只剩了老头,在手舞足蹈地捕蜂捕蝶一样捕捉风里的钞票。

是老头先看见了小渔。他推开正吻他的瑞塔,张惶失措地看着这个似乎误闯进来的少女。再举起琴和弓,他仅为了遮掩难堪和羞恼。没拉出音,他又将两臂垂下。小渔想他怎么啦?那脸上更迭的是自卑和羞愧吗?在少女这样一个真正生命面前,他自卑着自己,抑或还有瑞塔,那变了质的空掉了的生命……似乎,这种变质并不是衰老带来的,却和堕落有关。然而,小渔委屈着尊严,和他〃结合〃,也可以称为一种堕落。但她是偶然的、有意识的;他却是必然的、下意识的。下意识的东西怎么去纠正?小渔有足够的余生纠正一个短暂的人为的堕落,他却没剩多少余生了。他推开瑞塔,还似乎怕他们丑陋的享乐吓着小渔;又仿佛,小渔清新地立在那儿,那么青春、无残,使他意识到她不配做那些,那些是小渔这样有真实生命和青春的少女才配做的。

不过女人们还是想有一天去做写字楼小姐。穿高跟鞋、小窄裙,画面目全非的妆。戴假首饰也罢,买不上便宜菜也罢。

健将对海云说:〃我自己走回去。〃扭身已拐上便道。海云只得对卡罗笑笑,比画着让他开车。

卡罗仍嚼着口香糖,显在腮帮那层透薄的皮肤上的牙齿运动似乎已疲乏透。

〃你儿子有出息?二十大几了还赖在家里!〃

〃我的家!我要谁赖谁就赖!〃周先生说。一根手指按住耳朵眼上那只塞子,生怕漏听一个字。

〃你的家……咱知道。咱娘俩在这顶多是老妈子和小伙计。〃

〃是你自己讲老妈子!〃周先生起立,悲哀得颤颤巍巍:〃老妈子敢花那么多钱,天天逛商店?!〃

〃老妈子还不跟你上床呢!〃海云噙着饱饱两汪泪,人也凉了。

听到这里,周先生毅然拔下助听器。周先生被卡罗拉到餐室,健将推着海云进了自己卧室。

第二天,海云一早出门,直奔那个购物中心,去买昨天舍弃下的那条夕照红的太阳裙。海云往往留下一两件最贵的衣裳到生气的时候买,不然怄起气来就没得可买来消气了。也只有生气,她才买得下手,才有那股劲头和气魄。

海云是独自去商场的,健将的学校已开学。她在商场迷了途,怎么也找不见那件红裙子了。她从没一个人出过门,总是健将领路。不知怎的,她感到一种可怖的迷乱,眼和手慌慌张张地翻着倾挂的上百、上千种衣裳,像是在找一分性命攸关的文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那件太阳裙,那个在一天前使她快活过的红融融的物件,不见了。她喘息越来越紧迫,似乎找不见它,往后的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海云手空空地回到家。

离烧饭的时间还早,她不知该做什么。电视她是看不懂的,音乐她也是听不懂的。带来的两盘家乡音乐……河北民歌,她却不会用那个比飞机驾驶仪还复杂的音响组合,她也从来不打算学,这世上绝大部分事她自认是学不会的;她除了长一副漂亮模样和烧一手漂亮菜……这两样天生……其它她都学不会。

海云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将所有买来的,尚未有名目、场合穿出去的衣裳统统再试一遍。

她身子一进入那滑溜的、柔软的衣裙,往客厅大镜前一立,神便定下来,一种愉悦出现了,健将一向是分享她这孤零零的愉悦的。她脱口喊道:〃健将!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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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红罗裙(5)

〃hi!〃

海云抽风般扭转身,见楼梯上出现的是卡罗,卡罗微笑着,刚刚从午觉中被她的叫喊惊醒,脸上是浅睡后的红晕,他已走到海云身边,黑绿的大眼关切地看着她。海云第一次看见他安顿下来的嘴,面颊不再有咀嚼口香糖的轻微曲扭。

海云不知怎的往后撤一大步,像是害怕这个完全不同的卡罗,卡罗竟是如此友善。对于她这三十七岁的继母,卡罗的存在原来是暗暗含着某种意义。

〃我帮你?〃卡罗用五音不全的中文说道。

海云惊惧地笑笑,摇摇头。双手在背后扯住丝质衣裙的两扇门,只要她一松手,它就会滑出她的控制。

〃我会帮。〃卡罗逼上一步,〃将会的我都会。〃〃将〃是他对健将的叫法。

海云没料到他会讲中文,讲英文原来只是在这房子里造成一股势力,一股优越的、排外的势力。现在只有他和她俩人,没什么可排外了。卡罗丝绒一样的目光看进海云眼睛,海云的眼睛快快躲开去,〃不用。〃她说,依然将双手背在身后,扯紧裙的开关。向后背起的手使她原来就丰润的胸挺送出去。

卡罗微侧头,想一会儿,说:〃为什么?将能做的,我也能。〃

〃不,〃海云柔声说:〃将是我生的。〃海云清清楚楚地说。

卡罗马上收回伸进她眼里的目光。海云第一次见卡罗如此谦卑地一笑。

健将学校的功课很忙,他总是早出晚归,有时全家睡下了,他才回来。海云洗衣时嗅出健将所有衣服上都是冲头脑的汗臭。她没去多想,男孩子总是动动就臭烘烘的。

卡罗却像与健将调了位置似的,从早到晚待在家里,海云几乎总在试穿衣服时碰到他。他不再申请帮她,只静静看她一会儿,并不看她身上各种莫名其妙的新衣,而是直朝她眼睛看,直看到海云对他和她是怎么回事渐渐醒悟了。

海云这三十七年没爱过男人,或者她爱的男人都不爱她。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卡罗这样往她眼里死找她。她逐渐不再追问健将每天学校里的事;健将像是不再重要,反正他是她自己的一部分,总会在那,跑不了的。

这天卡罗对她说:〃我那儿有更大的镜子。〃

海云装没听见。卡罗转身走了,海云不知怎的就跟他上了楼。卡罗请她进了自己屋,然后关上门。

海云身上着的是件白色晚装,无袖,从腋下隐隐透出少许腋毛。海云看着自己,眼的余光见卡罗接近了她,步子动作都轻柔得像丝绒。卡罗……你这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