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泽纪惠落在他身后半步,正好将他的侧颜收于眼底。他并没有特别在看哪里,只是将目光投向直方的虚无一点,浏海正好停留在睫毛上方,竟然有几分温柔无害……说起来,像这样两个人一起走在熟悉的环境之中,还是第一次。

神泽纪惠摸了摸自己脑后的髻,“先是编成麻花辫,然后再弄成髻,不过编的方法有点特别……嗯,帮妳弄?也可以哦。”

神泽纪惠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时两姊弟的神情惊人地相似,这样一想的话,连赤司自己都有微妙的错乱感。红少年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神泽纪惠显然很清楚他在说什么,口吻甚至带点神泽纪正的直率,“不会让你难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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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意到她对“赤司征十郎留下来吃晚饭”这件事不置可否。红少年之前也尝过了女孩的手艺,的确非常不错,但还没能够让赤司从纷扰的思绪里分神的地步,尤其是此事事关重大。无论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赤司征十郎都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想应对之法。

赤司受他调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倒不如说已经由当初的不习惯变成了现在的坦然自若。反正黑少年所指的事情也不是空穴来风,是有根有据的事实,既然做出来了,赤司就不怕被人说。

她看起来简直是只在舔嘴边奶渍的猫,连瞳孔都微微竖起,因为歪着头,脑后的马尾晃动起来,像是根浅啡色的尾巴。难得这样失态,女孩觉得自己的耳垂又烫起来,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说起来,赤司君准备好了期中试了吗?”

再怎么说,他的声音都太平静了。不是真的对父亲留给他的东西不在意的话,就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后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第一个可能性显然是错的,神泽纪惠一路见证着他由初接手的狼狈到现在得心应手,如果真的不在意的话,他当初就不需要那么拼命。神泽纪惠微微愕然,片刻之后像是回想起什么,重新笑起来。“然后我们再绕去学校接纪正,就是庆祝的时间了啦。”

或许有一天她能找到这个地方来,或许她能够坐在球场边的观众席上,跷着腿,脚尖随音乐的节奏轻轻摇晃,金毛犬静伏于她脚边,啡的女孩托腮笑着看他投篮,有兴致的话也可以画画或者摄影,全由当时的心情所决定。

只不过是刚经历了丧亲之痛,难以将两者彻底地分开来,才让神泽纪正无法觉察到她的病情。换言之,虽然没有这样的意图,她还是为他构成了双份的苦痛。

赤司伸手接过,打开纸袋的一瞬,牛油特有的香气扑鼻而至,仔细算起来,这还是第二次神泽纪惠为他做食物,第一次还是情人节的巧克力。

女孩已经是全级最高的女生了,饶是如此,两人之间的身高差也大得过份。在这次调动之后,神泽纪惠和赤司之间的距离拉长,和神泽纪正反而更加接近,碍于角度,赤司也看不见她的神情。

神泽纪惠依言而行。赤司教她的只是姿势,该如何捕捉时机,曲膝跃起的时候应该要跳多高,这些事情,统统都需要靠她自己领悟。少年专注地看着她,女孩彷佛全无被注视的感觉,专心盯着眼前的篮框──手腕向前一甩──

然而就连监督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此刻萦绕于红少年脑海的,既不是神泽纪惠说的话,也不是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想法,赤司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必要将它看得太重,但今天是二月十三日,星期三,情人节前夕。对于这个非法定假期,神泽纪惠并没有说过一个字,赤司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打算做巧克力。

是因为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吧。纵使他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和神泽纪惠之间的冷战,的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中,都让他郁郁寡欢。日常生活里的每一个小细节都仍在进行,神泽纪正没有不开心到不去训练或者逃课,也有好好地吃饭,但老师的讲授之中每一次停顿,洗完手上的碗碟去拿下一只的空档,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件事,反反复复地琢磨着,好像只要这样做,他就能理解她一样。

“那么,晚安。”神泽纪惠向着赤司征十郎一笑,将门卡插进卡槽里面。走廊的灯光自动开启,里面的大灯却已经关了──黑少年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小说。阅读灯将他的半边轮廓照亮,脸上没什么表情,少年看起来尤其冷淡。他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到了女孩身后的赤司,便瞇起双眼打量两人。

两个人先向班主任报到,然后把行李交付给司机,让他放到车下的仓库里面。他们算是来得迟的人,车上的位置大部份都已经坐满,神泽纪惠找到了最后一个双座,她坐在靠里的那一侧。在他们上车后不久,司机便动车子。

女孩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猛然灼热起来,想必已经红透了。难怪那群人这样看他们,除了两个人的组合之外,赤司本身的表现也有惹人遐想之处。

神泽纪惠一边看着绿医生的神色变幻,一边笑着举起相机。

“母亲临时有事,出门了。”那人说,“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为妳传达?”

忍不住想要对那人笑,忍不住放柔自己的声音,忍不住想要待对方好。想要所有好的事情生在对方身上,想要所有的灾厄都从那人身上远离。

神泽纪惠有点无聊地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与此同时,赤司征十郎也注意到了她看的东西。

黑少年没有估计错误,神泽纪惠下来的时候,雪糕已经彻底溶化。

“天气还不算太冷。”赤司这样答,吃完了最后一口午饭。

“果然还是想和赤司君说一下。今个周末我就要开始心理治疗了”

那刻神泽纪惠便知道,对方一定留意到她的软肋。她在独处的时候亲自确认过,病情纪录上面没有任何可疑之处,除了她亟欲隐瞒的那一项。

赤司征十郎改了口,女孩却并没有。她不但完全没有将“君”字去掉的意思,而且每次谈话的时候都刻意带上了这个称呼,有意无意地提醒他。

眼前这个红的少年,的确和接风宴那个晚上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的话,大概会以为那人是赤司的双胞胎吧。然而并不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说起来,期中试已经过了呢。”神泽纪惠低头看着路,从侧面看睫毛长而且翘,完美得过份,“第二学期也差不多了完结了,然后就是圣诞,新年。”

女孩不明所以地盯着他,出了一个疑问的单词。还穿着运动服的黑少年一边欣赏着她的表情,一边想︰她这副样子,被那个人看到的话会有什么反应?

“说起来,今天确实是十月八号吧。”神泽纪正这样说,“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过赤司君,但……如果和她说一声‘生日快乐’,她会很开心的。”

因为他没有说清楚哪里是他的家,神泽纪惠不敢乱走,怕无意之间走到了别处。女孩拉着金毛犬在道旁等候,矮下身来揉牠的头,让牠坐下来,直至她身后出现了一道阴影,女孩正想回头,赤司征十郎却像她一样蹲下来了。

本质上,她和赤司一样,都是将理性放于感性之上的人。

“来年的目标当然是三连冠。”赤司说得很自然,“然后──作为篮球队一员、作为队长、作为球员,我的任务便可以完满了。”

黑少年的脸上没有眼泪,也没有后悔的表情。

“这阵子他好像总是看着手机……”黄濑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难道!!”

红少年的目光锐利得似有实形,“现在开始,最好不要再以为自己能那么简单取得犯规,我建议你们用尽全力来防守。”

赤司今天的表现让她有点担心。

女孩终于决定了自己想喝的饮料,正欲抬头,却听到外面有人走过的声音。来人的脚步声本来很轻,但因为原木地板已有一定的年岁,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神泽纪惠没有去看,直至有抹赤色在眼角余光之中闪过。

“京都。我和祖父说了十八号回去,呆到二十多就回学校补课。”神泽纪正揉揉眼睛,嘴里还咬着块煎饼口齿不清,“就不来接妳的飞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