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两关？”
我露出微微惊喜的神情：“原来姨娘也是看过这些书的。”
马车外寒风猎猎，雪下得很大。我们才在雪地里停留了一会儿，雪花就落满了披风。父亲递给我一块玉佩：“你收好。”
女官的座位就简单很多，设在荫凉的回廊上，无需垂帘。当然也有人故意持着团扇半遮着脸，举手投足都是风情万种，引得坐在我右边的白芸都忍不住笑。
宴上歌舞升平，但两国的波澜暗涌，就潜藏在这片纸醉金迷之下。
看着那身着云国服饰的使者，我不由得想，此时身在云国的伊远，也该是穿着这样的服饰。他是否还好？
收回思绪时，只见清琅径直走了过来，在我左边的空位坐下。我不用四顾，也知道此刻定然有许多女官都注视着我们窃窃私语。我和清琅的“传闻”，自从那次在尚书府合送贺礼时就开始了。谣言止于智者，可惜这宫中的智者寥寥无几。我懒得理会，给众人无聊的生活添些乐趣，也算不错。
他侧过头，正要对我说什么，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润姐姐！”
一个眉目如画的男孩子跑了过来，笑容俊朗如阳光。他停在我面前，目光打量了一下我的两侧。清琅立刻会意，站起来行礼：“文亲王请坐。”
浮光笑了，坐在清琅空出来的位置上。
“芸，给殿下剥个石榴。”我吩咐。
浮光有些微恼：“姐姐你怎么还把我当孩子，我都十三岁了。”
“对对对，浮光不是孩子，是大人了。”我顺着他的话说，但他似乎还对我的明显敷衍态度不满。
清琅朝我淡淡一笑，转身回到他的座位。短短的一段路程，就引来四周无数女官的目光。平心而论，他少年才俊，前途无限，倒真是个上佳的良人人选。但我注意到，只有林澈依然孤傲，目不斜视，却偶尔仿佛不经意地将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
“姐姐在看什么？”浮光问。
我微笑：“没什么。”
他拉着我的手臂：“姐姐不准瞒我。”
我正在考虑拿什么搪塞，忽然，一个带着异地口音的清朗声音响起。众人目光都投向了云国使者的座席，一时丝竹消声，安静下来。只见使者从容微笑道：“我国国君托下官为贵国送来一件礼物。”
他身后的一名云国侍女应声上前，托出一个盖着锦缎的水晶盘。使者将锦缎掀开，只见盘上是一件精巧的玉器，在阳光下出莹润光泽。
使者解释道：“这是一只玉制的九连环，由我国著名的巧匠蔡先生雕琢完成，可谓价值连城。这九只环上各刻有一条龙，中心处镶嵌了一颗夜明珠，所以此连环名为‘九龙戏珠’。在我国，九连环又被称为智慧环，一般人很难解出，特别是要在短时间内解出，就更加不容易。六年前，我国国君登基之时，有臣子献上当时新创的九连环，那时年仅十五岁的国君只用了一柱香的时间就顺利解出，一时传为天下佳话。如今将此连环献给贵国，听说贵国人才辈出，想必不乏有能当场解开它的人吧？”
原来是想借机试探我们扬国人，若无人能当场解出，无疑是对我们扬国无人的羞辱。
“谁愿意一试？”只听玉座上的人问道。
一时无人应声，宴席上寂静得压抑。我曾在书上见到过关于它的记载，据说九连环看似简单，但环环相扣，若找不到头绪，只会越解越乱。解出连环的一般方法是找到始环，也就是九环中最关键的那一个，然后抽丝剥茧，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但若要当场去一一验试哪一个是始环，恐怕要费半天的工夫才行。云国皇帝能在一柱香的时间内解出，实在是当世少有的奇才。众人都知道要当场解出不可能，所以谁都不会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使者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目光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只听姨娘的声音从垂帘后静静传出：“皇上，我有个建议：谁当场解出这九连环，官进一级。不知皇上是否认可？”
谁都知道玉座上的人不过是个傀儡，既然姨娘这么说，那就这么定了。这算是重赏了，但还是无人出声。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在场之人都不是莽夫，知道解这九连环并不是有勇就行的。
我细细注视那盘上玉环，忽然现每只环的玉质皆是不同。我心中一动，计上心来，但并无十足把握。然而看着那使者刺目的笑容，况且这的确是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开口打破这寂静：“解连环这等雕虫小技，在座各位大人不是解不出，而是都不屑为之罢了。”
众人的目光都一齐投向我。
使者道：“既然是雕虫小技，那么这位大人能够轻松解出？”
我微笑：“我国人才辈出，不要说庙堂上的诸位，就是一名小小的玉师都能解出。”
“哦，我竟不知贵国有这么多深藏不露的高人，请大人引见一下那位师傅。”使者打量地看着我，目光闪烁，似乎并不相信有人能解出。
我转向身旁一名侍女，对她低声吩咐：“请去随便叫一名宫中玉师来此。另外，还请准备一只小铁锤，以及笔墨纸笺。等会儿我朝你示意时，你就将铁锤捧到皇上面前。”
她应声下去了，不一会儿，一名年老的玉师便被带到国宴上，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低垂着头，额上全是细汗。我走近他，对他悄声道：“老伯不用紧张，你只需要辨别一下那九个连环每一个的玉质，然后悄悄告诉我就行了。”
他舒了口气，点点头。仔细看过了玉连环之后，他低声对我道：“有瑜玉、山玄玉、白玉、瓀玟……”
果然如此，我在心中也松了口气，打断他：“哪一个是白玉的？”
“中间那个。”
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不知大人是否找到了解开的办法？”使者问道。
我淡淡道：“刚才，老师傅已经告诉我了。”我指着那只白玉环：“关键就是它。”
只要找出了始环，后面的过程只要耐心细心便不在话下。使者脸色一变，半晌才道：“在下佩服，心服口服。”
一时举座哗然。我淡淡一笑：“其实这种解法也不过是下策，是一般人的解法。”
使者脸色再次陡然一变，但还是很快恢复平静，向我恭敬问道：“不知大人还有何上策？”
“下官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有上策的，是天子。”我缓缓道。
众人皆是惊讶，玉座上的人也以淡淡疑惑的目光看向我。我朝他一笑，让他放心。他也笑笑，似乎并不在意。我使了一个眼色，已经站在他座下不远处的侍女将铁锤捧上。他看着铁锤静了一下，随即目光了然。在众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中，他持着铁锤走到玉连环前，落锤一击，连环应声碎裂。
众人目瞪口呆，还未反应过来。我的笑意加深：“如此解法果断简单，是为上策。”
寂静中，帘内传来姨娘的笑声：“这样出乎意料的想法和宁为玉碎的勇气，果然是上策。既然连环已解，宴会还是继续吧。”
乐声再起，宴会依然是一片莺歌燕舞的繁华。我退回座上，浮光笑道：“姐姐真聪明。”
我不在意地笑笑，递给他一瓣剥开的石榴。意料之中，我察觉到了不少人暗中打量我的目光。也许，这样的锋芒毕露并非明智之举。但当时迫在眉睫，也不容我多考虑。至少，这次赌我胜了。
“慕大人，东韵侯妃娘娘有请。”一个侍女过来传报。
我跟着她，在众人或明或暗的目光里，走进了那最引人注目的垂帘内。帘内，只见姨娘意态悠闲，正在修剪一盆文竹。
听见我走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对我淡淡笑道：“恭喜润儿官进一等了。”
我猜不透她的用意，只能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沉默不言。她一边摆弄着桌上水晶瓮中的文竹，一边漫不经心般道：“润儿不用紧张，我只是有些好奇，想请教一下，润儿是如何找出那关键的一环？”
果然瞒不住她。我据实道：“姨娘言重了，其实我只是投机取巧罢了。使者说，那九连环是云国著名的巧匠蔡先生完成。据我所知，蔡先生并不仅是一位巧匠，也是一位博学的才子。他对自己的每一件作品都视若生命，不但在任何一个细节处都精益求精，而且别出心裁，即使在最普通的地方，也常会蕴含深意。我见那九只环的玉质似有不同，又曾在书上读到过，玉的品种常常也是身份高低的象征，所以有了猜测——九连环按照解开的顺序，是和玉的等级暗合的。而那最关键的一环，应该就是配合等级最高的玉。《礼记》上记载，天子佩白玉，太子佩瑜玉，公侯佩山玄玉，卿大夫佩水苍玉，士佩瓀玟……而这些都恰和玉师辨别出这九连环的玉质相符，所以我斗胆猜测那白玉雕成的正是关键一环。”
姨娘点点头：“润儿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