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们是安特莱公司的，今天来这里特意向你推介一件我们公司新出来的产品。”崔晓梅微笑着说。几乎每个推销员的开场白都是这套说辞，这是总公司的命令，目的是打出公司的名气。
“你来上海多久了？”崔晓梅眼睛里闪烁着快活的笑意，问。
“预备，开始！”何锋号施令。
在这里有必要先介绍一下公司的概况。公司大概四五十个人，从来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字，因为每天都有人进来，每天都有人离开。开始李云杰对这个现象非常注意，时间一久，他也懒得理会谁进谁出了。说不定他哪天就走了呢？只有七八个人是比较稳定的，分别是一个经理，一个拿固定薪水的女职员，三个大组长和两三个小组长。
麦克从小被人看成笨蛋，经常被一些大孩子拿来取他开心。有一个叫杰克的大男孩很喜欢捉弄他，经常将一个一元的硬币和一个五角的硬币丢在他面前，叫他拿一个。而麦克每次都是拿五角的那个硬币。有人奇怪地问麦克：“难道你不知道一元的硬币比五角的硬币值钱吗？”麦克回答：“知道。”那人又问：“那为什么你每次都拿那个五角的硬币？”麦克说：“如果我拿一元的硬币，杰克就不会再和我玩这个游戏了。”
没人提问，李云杰可以理解，他刚刚参加工作时在第一次会议上也是保持沉默。不过，他倒是希望有人提问。
“不错。”另一个人点点头说。张显文后来知道他叫江飞鸿，是个到处找工作却屡屡碰壁的大学毕业生。
“我问过你们今天的表现，几个组长都说你们不错，有销售员的潜质，你们自己认为呢？”
“我没有经验，但我朝气蓬勃，有一股年轻人的冲劲，我认为我适合做这份工作。”江飞鸿自信满满地说。
“你呢？”黄奇又问张显文。
“我也一样。”张显文说，感到撒谎带来的心虚，说完后便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双膝。
“恭喜你们，你们两个都被录取了。”黄奇站起来，同他们握手，接着说，“你们每天都会带公司的产品出去，所以公司需要把你们的某种证书作为抵押。”
张显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录取了。事实上，他很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冷静地思考一下自己是否应该接受这份工作。但当他从经理办公室出来时，很快就被队员们包围了，不是他想走到他们中间，而是何锋拉着他到他们中间。何锋先是祝贺他通过面试，成为队伍里的一份子，接着让他和队友们一起聊天。
到了八点多钟，队友们才渐渐散开，住在宿舍的回到宿舍，住在外面的乘车回家。他们那一组里只有他和李云杰住在外面，并且方向相同，正好结伴而行。
“这份工作有底薪吗？”说了一些不相干的话题后，张显文有些畏怯地问。
“你没问崔晓梅？”
“问过了，她没有说清楚，或许是我没有听明白。”
“没有底薪，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提成。”李云杰笑笑说，“我讨厌那种人人都知道却装作秘而不宣并且竭力回避的做法，大家坦诚相见，才是最重要的。”
张显文点点头。
“你今天感觉如何？”李云杰问。
“还行。”
“咱们俩在一起用不着遮遮掩掩。”李云杰感到自己比他大一两岁，便用一种大哥似的口吻说，“你明天会来吗？”
“我也在犹豫。”
“其实像我们这样缺乏工作经验的人在上海这个藏龙卧虎之地很难找工作。觉得自己很有本事，可偏偏不被人看重，这是我的想法，也可能是你的想法，大多数年轻人都是我们这种想法。可别人不是这种想法，尤其是用你的人不是这种想法。在他们眼里，你只不过是几百万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中的一个罢了，没什么特别的。咱们这家公司虽然不怎么样，倒也不失为一个磨练人的好地方。”李云杰说。其实他并不喜欢这家公司，只不过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才留下。但他不会告诉张显文自己内心的想法，也丝毫没有感到违背良心的话带来的心虚。他虽然业绩平平，却好为人师。就算有时候自己做不到，他也丝毫不认为告诉别人应该如何做有什么不妥，就像许多抽烟的父亲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抽烟一样。
“一般你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这个嘛……因人而定。能力强的多一些，每天都有四五十块，能力差的少一些，弄不好十块钱都没有。”
“啊！”
“用不着大惊小怪。你别小看我们公司……”
正在这时，忽然从车头传了一阵嘈杂声。两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正对着一个提着两只大蛇皮袋的、风尘仆仆的农民工破口大骂。那农民工不甘示弱，和她顶了几句。那妇女便用非常刻薄的语言奚落他，说他是外地人，又是乡下人，没文化，没素质，不懂礼貌，都是些作奸犯科之流，等等。那农民工气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回敬她几句，然而说出来的话远不如那肥胖妇女那么刻薄，又羞又气，于是脸涨得更加通红。两人吵着吵着，声音渐渐地消失了。
李云杰本想替那农民工出头，一来站得远，二来车厢里拥挤不堪，也就打消这个念头，嘴里咕哝了几句，算是替那农民工出口气。
“这些人都这副德性。”他回过头，见到张显文愤愤不平的样子，笑着说，“刚才讲哪儿了？对了，你别小看我们公司的人，许多人都是人才，一大半都是大学毕业。”
“大学毕业做这种事？”张显文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他以为公司里的人都像他那样，没有高学历，都是找不到好工作才到这里来。
“有什么稀奇？”李云杰说，“我也是大学毕业啊！”
“那你们为什么做这个？”
“留下来的人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相信公司那一套说法，什么做个两三年就能当上年薪百万的经理。第二类是暂时找不到好工作，先到这里避一避，锻炼一下，顺便混些工作经验。我属于第二类。”
“我什么学历、什么专长都没有，看来更没得选择。”
张显文的这句话，依照李云杰的性格，倘若不是他知趣地说出来，李云杰也会找个机会向他暗示他没有资格挑精拣肥。不过既然他主动提出，李云杰便不好意思再提。
“留下来就当作锻炼也是不错的选择。”李云杰说。
“是啊，难不成回去做保安？”张显文深有感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