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宇,把梵儿带回来。追!”安主凝重表情,沉声道,“毒老,宁绿就拜托你了,去无心婆婆那儿。”

千荨未再说什么,转身却稍稍安心地笑了笑,然后心情极好地跨出门去,遇到瀚宇那询问的目光,也笑呵呵地答他。

“那俩孩子怎么样了?”问话的是安主,一身碧云襕衫,鬓角微白,脸上带着深深倦容。

沫香黛眉微颦,一言不发,只是摇摇头,便出去了。她此去就是去找毒老来给凝梵号脉,昨日还说小姐只是气血不足,可是,这一亏,倒昏迷这般长久,也没有要醒的迹象,叫唤也是叫唤不应的。如同一幅空洞的躯壳,容颜如昨日,却了无生气。

“看你还没有睡,来看看。”精致的面庞,笼在月光的皓皓里,显得轮廓迷蒙。一双精巧桃花眼似水迷离,仰望着那一空的晴朗与银白皎月。似雪肌肤与鲜红的裙纱相映成辉,浑然天成的妩媚。只是三年未细看,却也婷婷是佳人了。

“上马。”千荨带着快马追上安主他们,继续南奔去拦截。谁都有些不确定,南追是否确定,毕竟凭他们的脚程,有轻功相助,已经跑出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了,凝梵一个小丫头能跑这么远吗?

“鸩?”凝梵顾自默念一声,她有些不确定。

吃午饭的时候,瀚宇提起了这件事来,安主和安夫人对视一眼,他们心里明白,这大概是凝梵自己的心意,只是淡淡说了句,路上小心,便不再多说什么。

“你也许试试那个魄羅刀会好些。”凝梵在人群里看了一个少年一会儿,伸手按住他的罗汉棍,浅笑慢语。

看到此,无心婆婆只是长嗟一叹,莞尔笑笑之后便摇晃着出了这里。

凝梵沉默着跟紧了安主的步伐,不是叫自己来学武么?这是去哪儿呢?虽然她心里咕哝了一遍,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跟了去。

话已至此,凝梵也只得点头应允。

“啊。。。”不敢想象这么高的墙头摔下去会是何等惨烈,凝梵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不忍心目睹自己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后果。

“赐名。”

“恭喜大师傅。”千荨也同毒老一道拱手作揖,而最高兴的自然是九娘,已经喜上眉梢,欢喜得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抿着红唇,眸里笑意十足。

“啊—”杀猪般惨叫后,不管千荨再怎么挣脱,莫失死活都不肯放开,爪子死死抱着千荨的脚,顺便把脸也贴了上去,心满意足地擦着粘呼呼的嘴。

“千荨你留下,其他人就出去吧。”毒老头也没抬,“千荨,打盆水,拿盏酒灯来。”

瀚宇摇摇头,缰绳一震,朝山下茅屋而去。

张口间,霏羽愣了愣,仿佛这声音不是出自自己的口中,可是,这确切地,就是从她自己口中而出。她不觉笑了笑,要生还是要死?霏羽怜悯的目光投向那慈爱的垂死困兽,却正遇上它清冷的悲伤目光。

“嗯。”他疼爱的笑,纤长手指如微风般温柔,轻轻揩去她脸庞上的泪水,轻轻将这柔弱的颤抖着的女孩儿拥入怀里。

年幼时的相逢,他说,此生我必娶你为妻,可你若嫁与他人,我便化作你窗前青灯,伴你左右。那时她还尚年幼无知,那时她还尚叫霏羽,那时,他便已认定了她。可是命运弄人,那个夏末之后,从此也再无相见过。

“那夏末,你才会走,也特别喜欢到处走。你也喜欢到处摘花,把你娘珍爱的花儿都摘的乱七八糟的。”他把头深深埋在她发间,缓缓述说着,”我就在那琼瑶园里看见你,你手里摇着一支月玫,开心地摇摇晃晃地在花园里晃荡,你奶娘撑一花伞,追着你。那时,我见到你娘,笑称你是爱采花的小羽花。”

他一句一句说着,手抚凝梵微凉的长发,只是那年一目重瞳,恰瞥了这一生的爱。

“没想到,如今,你这么大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跟我回麒麟月庄,好吗?”瑾暄几乎是有些哀求着,他要结束这些年来永无止尽的思念与折磨。

南国生红豆,此物最相思。他因着思念种了一满园的红豆,却依然无法储存得了她的思念,“我知道那里还是你的伤心之地,可是,那里有我,从此护你,不让你再受伤害。你可愿意随我回去?”

“我。。。。”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麒麟月庄,那夜的火光冲天,那天的血满芳华池,她如何忘得了,那朱血洒过之处的历历在目——曾经欢乐与痛苦交织的地方。

“小羽花,我的羽。相信我,好吗?这些年寻你,怕突然找到了你,你却因为伤心之地不肯回来,我便早早地改建了麒麟月庄,只等你的出现。”瑾暄激动地说着,在凝梵即将开口的时候,指尖轻点她的朱唇,含笑而语,“你且放心,我还留着琼瑶园。若你不愿再触景伤情,你就不要去了。但是我替你留着,等哪天你想看了。”

琼瑶园是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改的。那里藏着他的本真,藏着他的一寸柔肠,一目惊鸿,一生情爱之始,这一花一木,一清风,一绿波,他似乎都能在其间瞥见小羽花的昔日的影子。

良久,凝梵终于点点头,却将瑾暄乐得如同孩童般又哭又笑。她掩嘴轻轻笑,忍不住替他抹去眼角泪光。她已经记不得他那时的容貌了,可是这一声小羽花,她怎能不记得。

多久了,凝梵几乎在混沌的惊惶命运里,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而此时,他就在自己眼前,告诉自己,会保护自己,要带自己回去。她突然有些难以置信,不知所措。这一觉,她枕在瑾暄膝盖上,也许是累了,她安心地闭上眼,沉沉睡去。这一觉她似乎睡得格外踏实,,而心里那些挣扎也终于归为清风散去。

“小羽花,快醒醒。”瑾暄眸间含着三分清泠笑意,温柔地拍了拍凝梵,良久,却只见她懒懒地翻了个身。

“我们已经到家了。”瑾暄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他已换上了一身深蓝窄袖长袍,外穿一件深灰轻裘马褂,长发披散,勺后乌发随挽成暨,少了些昨日的干练,多了些稳重儒雅。

“什么?”凝梵兀然弹起来,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瑾暄,有些难以置信,“到了?我睡了多久了?”

“也不久,才两日。”他笑得极为溺爱,星眸长眉柔和得似水如梦,未等凝梵开口,淡淡问她,“你是愿意我叫你小羽花呢?还是?”

“还是叫霏羽吧。”凝梵忽一低头,羞色如杜鹃红,连忙接口道。巫山谷已经不复存在了,那安凝梵这个名字还有何意义么?这些都好似黄粱一梦,安宁的色彩褪去,最终还是露出了梦醒时分挣扎的血色,触目惊心。此时此刻,她又做回了三年前的那个尉迟霏羽,肩负着一身血海深仇。

“好。那就叫霏儿吧。”瑾暄却笑得更为骄阳明媚,说罢,转身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叠衣物,是套妃色锦缎衣裙,“你且试试,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我在外头等你,穿上了便叫我。”

瑾暄见凝梵乖乖点了头,便一拂袖,闲闲出门。

未几时,丫鬟便出来请了瑾暄进去。他才落踏于门前,瞥见凝梵对着双凤青镜,一身淡色锦衣,乌丝漫漫,青镜里,那张容颜如玉雕琢,苍白微薄的表情,带着点点忧伤。

他一时竟然看痴了,伫立良久,最终还是缓缓走到凝梵身边,顺手拈起一把雕花桃木梳,一下一下缓缓梳理着那柔顺的长发,似一泓清亮瀑布倾泻而下。

“莫动,我给你画眉。”瑾暄双手轻轻固住凝梵的脸庞,对着青镜。转身从妆台上拿起一支眉笔,面含笑意地端详着凝梵。

“青山远上眉间黛,红霞落于凝脂白。”瑾暄一手收着云袖,一手执笔,小心细致地画着,薄唇张合间,浅吟寥寥。放下眉笔,他又掏出了一合金花燕支,细细地为凝梵扫上妆容。末了,他指尖轻点杯中水,捻在胭脂上,细细地,为在她唇上抹上一层脂红。

只是看着青镜,他便已经痴迷不能自拔。这张脸,曾有多少次浮现在他的梦境里,如今这样生生地在自己面前,他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凝梵从未画过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镜中的模样,杏眸闪烁,桃面带笑,仿佛不是自己的似的。

“哥哥,这真的是我么?”她惊讶地问,从未想过,自己有这般容貌,似海棠娇艳。

瑾暄仔细看着凝梵,这容貌似乎与他想象的,多少有些出入,可即便是这样,也无妨,他知道这确实是他要找的人儿,她颈前的那一坠灵石,那年他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