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前,大爷心神难定,眼前竟全是那双楚楚动人的盈眸,视线触及身上衣衫,想起她素日的体贴温柔,起身往外。才跨出房,站在廊下便见宋妈妈笑嘻嘻的端了方帕子般的东西自主卧出来,脸上尽是喜意,见她将帕子收于长匣,吩咐丫鬟送出院子。

声音棉柔悱恻,眸处水色妩媚,轻纱薄衣上的合欢花越显妖娆。大爷心房微动,目光紧锁在她的周身,面上不见波澜,只端了手边茶盏,似掩似饰地呷了一口。

碧好心领神会,取过床尾架上的镜花绫织锦披风,边替大披上边说道:“说是个婢子,却是爷近前的人。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夫人不管事,此时荣安怕是要落锁,下人们也不敢随意打扰。老夫人将印鉴给了,您怕是得走一趟。”仔细地替她拢好领口,生怕她着凉。

“二弟关心,大爷身子渐好。”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景晨抬眸,迎上他尤带疑惑的目光,莞尔答道:“大爷身子刚好,不宜在外多留。”前倾侧身,翻起茶几上的杯子,拂袖替他倒了水,手心怀壁试了温度才递过去,语声柔柔道:“酒能伤身,爷不该喝多的。”

楚太太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发,柔声又语:“我的儿,你马上就要离开为娘,到了君家可不准再任。”

炎帝二十一年,当今太后是当初的德妃,年过七旬的她身子健朗,听说学先帝服用丹药,如今竟比年过半百的妇人看着还要年轻。而历史记载上,本没有出自定远侯府的端木皇后,她曾数次陷入深思。

主母的声音微稚且嫩,柔语中未含多少威严。余氏心中淌过想法,示意旁边不远处的婢子过来服她起身。

景晨抿唇“嗯”了一声。

必须?

望着大爷身旁的倩影,老夫人目露欣喜,长房总算是有个能处事的人了!

景晨盈盈而立,面无波澜,似乎本没有意识到她随口的一句问话有何严重。屋内寂静安谧,她视线落在几步外的三夫人身上,半福了身才笑着开口:“三婶,侄媳昨儿见过那位柳姨娘,水灵清秀。五弟真是好福气,想来您也会喜欢的。”

好福气?喜欢?

三夫人只觉得气得周身窒闷,她这话里的讽刺,难道自己听不出来?然能怎样,景晨从头至尾都是气有礼,三夫人微有慌乱。想她在府里风生水起这么多年,丈夫言听计从,屋里连个姨娘都不敢纳,而老夫人亦顾忌宽容,今朝却栽在了一个新妇手上?!

仍是不甘,但苦于无言反驳,三夫人直接冲向了老夫人,轻声软语道:“母亲,子烨还没有娶亲,这般早就纳妾,会不会说不过去?不如就先将柳玉收了房,待等过些日子,儿媳给子烨定个亲事,再将柳玉收做姨娘?”

屋内人诧然,三夫人让步了!

向来霸道仗势的三夫人,连老夫人都头疼不已的三夫人,然认可了大少安排,允许失贞的柳玉去伺候五爷?这、这还是那个高傲负气的三夫人吗?

老夫人心中满意,面上却似为难的望着她,“老三媳妇,长嫂如母,涟儿替子烨安排个妥当人伺候,你哪有拒绝的道理?”

长嫂如母?自己这可还活着呢!

三夫人心中揪揪然,老夫人这是明显要偏袒这新进门的媳妇了。想她楚景涟进府不过三四日,却能如此风光威严,下人间谈起都毕恭毕敬,钦佩赞赏。忆起早上婆子传来的消息,称大爷大已经圆了房。成了君府名副其实的大少,莫不是就嚣张狂妄、目中无人了起来?

余光瞥见另旁处的大夫人耿氏,她然还嘴含笑意!

还不等三夫人再次开口,老夫人已然唤了景晨近身,眯笑着道:“涟儿可有什么要说的?”

景晨是瞧得出老夫人眼里的满意之色,她莞尔回道:“祖母,孙媳觉得五弟年幼,议亲之事想来还得在二弟后头,这屋里总也得有个人主持,否则乱则生事。”

真是个妙人,句句说到了自己心坎里!

老夫人心中似开了花一般,她正想着若老三媳妇再反驳蛮缠,便用长幼有序的说法否了她。熟知这孙媳年纪轻轻,然能跟自己想到一处!进门时日尚早,对家里之事便能有如此见解,他日成为主母,君府何忧?

见对方展容,景晨知道自己说得妥当。她做事从不会给旁人留下说处,转身,眉目温和同三夫人说道:“三婶,昨夜事出突然,未曾通知您便妄自做主给五弟添了人。您若是不喜柳玉,侄媳另选个人可好?”

这话,便是给沉默着强忍怒意的三夫人一个台阶下。

“侄媳妇说笑了,你思虑周到,婶婶怎么会不满意?这事,还真是教你费心了。”三夫人咬着牙关,用自认为镇定的语气回话。

景晨笑,笑得纯粹却让人无法忽视她周身逼人的气质,似乎她就该是掌权之人,似乎她天生就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威严。

“都是一家人,婶婶不怪侄媳便好。”

一番话,没有争吵、没有辩言,轻轻松松就将柳玉送进了五爷的星辉院。三夫人总想和长房攀比,见大爷前年聘了贵妾,总念着要给五爷也寻个出身良好不输晴空院余氏的女子为长妾,此刻却只能认了柳玉。

没有法子,本就是自家儿子理亏染指了二爷的人,若是再揪着柳玉是否清白说事,最后三房只会更丢颜面。老夫人偏心,这新来的少又不是个省油的灯,别看她表面和和气气的,说的话却字字掐人喉咙,让人不得不赔着笑脸同她嘻哈。

三夫人心里很明白,所以她不再吵闹,毕竟来日方长。这个不清不白的柳玉,她认了,这个亏,新侄媳是要自己吃得都说不出苦!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景晨早就知晓三夫人不是个好处的对象。嫡庶意味着矛盾争斗,既然一早就注定了无法交好,何必妄作善人?如此对立的场景,自己让步只会让旁人觉得懦弱。她才方进府,要想立威,便不能在这等事上低头。

否则,老夫人暗道自己无用,大夫人亦会觉得自己丢了长房的脸。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尽力做得最好,活得最好。既定的环境无法改变,若不想屈从命运,就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最有利的环境,否则终日被这等俗事缠身,如何能筹谋未来?

自始至终,除了老夫人、大和三夫人,旁人皆是沉默以待,谁都未曾言一句。柳玉的事耽误了不少时间,屋内气氛僵硬冷肃,三夫人以要安置柳姨娘为由,率先离开。

她这一走,老夫人就遣散了众人,独留下景晨。她心里舒畅,暗道自己眼力好。楚家乃平城大户,她家的嫡长女是如何都不会差到哪去的。虽说名声在外,但脾可调教,老夫人关键看重的则是她亦是商家出身,从小可有耳濡目染,今后许是能在生意场上助孙儿一把。

虽说妇人重在安内,但君府的情况不同。子浠一人无法支撑整个君家产业,拖着那病还终日劳心劳累,老三虎视眈眈,三房生事不安分。老夫人年迈却得亲自主持中规,大媳妇终日为那些陈年旧事独自哀叹,只会为些小事斤斤计较。

好在,家里娶了个能干的孙媳!

果断不拖泥带水,老夫人最欣赏这种笑着处事却又让人无法挑刺的媳妇。越看景晨就越发欢喜,拉过她的小手坐在自己身旁,思及昨夜方行了好事,和蔼中比往日多了几分亲近和心疼,“家里生意多,都要子浠亲自过目,他素日繁忙辛苦,有时候难免忽视了身边人,你别在意。”

“祖母严重了,孙媳知晓的。”

见她没有对丈夫下半夜宿在房的举动置气埋怨,老夫人觉得她确实大体过人,先前的几分不放心和疑虑被压下,无比宽慰的说道:“你能明白就好。涟儿,你如今是我君家的媳妇,今后便是我君府的人,切忌要好好侍候大爷。”

景晨乖巧颔首。

她知晓,老夫人虽满意喜爱自己,但都是建立在对大爷祖孙之情的基础上。她没有什么好矫情要求的,不管老夫人关怀的话中是否含着其他,都感激理解地应下。

待出了荣安,见着门口那抹紫袍冠玉的笔直身影,景晨心中微滞,他竟然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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