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晨在他右侧落座,见杯中茶叶触底,素手微抬,复又斟上一盅。大爷仍旧垂首对账,偶尔在宣纸上写下几串数据。

此话则是暗指柳玉颇受二爷器重。忆起傍晚在敏兴堂前遇着的二爷,青衫素雅,将手中银针放下,景晨疑惑道:“好好的,怎的投缳去了,可是有什么苦衷?”

招呼过后,景晨就回了晴空院,受过碧好碧婵的跪拜,说了几句训诫话和行赏,算是完成了认主仪式。适时,紫萍自外走进,福身恭敬道:“,大爷让婢子传话,称是要去老夫人处用晚膳,请您准备一下。”

似乎,她的人生从来都掌握在旁人手里,永远不能自主。

楚太太笑了笑,转身目光不善地瞪向景晨,轻蔑冷道:“怎么,舍不得身上的行头了?”

陌生的体温,景晨只觉得手心慢慢渗出薄汗。前世里,她伺候的是君王,丈夫是什么?是主子而不是伴侣。在她的意识里,就是不容拒绝的。

大红色的喜字吉服,玉镶金的头面,配上她秀婉的白玉面容,原撑不起来的装束却被她的从容娴静之气掩盖。余氏心里透着不甘,忆起前年自己进府,也是君家下聘,对外称的是贵妾,但承诺了大爷若是有个意外,自己可是会被抬做正妻的。

她是新妇,家中太婆婆、婆婆尚且都在,端庄尚可,过犹则不及。

还来不及思考,内室里复又传来一声尖叫,跟着就听到一个略带威严的中年男声,“唤人!”

“大爷莫要太辛苦了。”宋妈妈满目担忧,转首望了眼屋子,似有责怪地同他低声道:“爷,大是主母,不是后院的姨娘,您怎能如此对她?”

大爷正疑惑之际,听得眼前人又道:“别怪老奴说句不合身份的话,爷如今也到了年纪,该有子嗣了。大为人贤惠,虽不明言,但身娇贵的,且又是初次为妇,爷该体谅些。”

闻者这才恍然大悟,刚刚那送走的,莫不真是元帕?整个晴空院的人都知晓自己昨儿上半夜留在了正房,娘这是指责他完了事就离开?

大爷的脸色渐渐变得霾。

宋妈妈见状,到底顾着主仆规矩,不敢说得太过,改了笑脸缓气道:“这下好了,老夫人总算了了桩心事。”

昨夜推拒自己,大清早地整出块元帕,楚景涟在做什么?大爷只觉得心底怒火中伤,恨不得直接站在她面前质问缘由,脚步前移,复又顿住。这等事他解释不清,而她故意让人误会他俩圆了房,莫不是想遮掩什么?

思及她心底还藏着个心上人,怒气当头的大爷掀了门帘就进了内室。屋里站着几个小丫鬟,见他进来纷纷请安行礼。床褥整洁,已换上了干净的床单,净室里传来洗漱的声音。

景晨走出,见到的就是风雨欲来的大爷。对上那样一双含怒含愤的眼眸,只着了中衣亭亭而立的她福了福身,目光心虚地咬着双唇。

呵,她还知晓!

“都先下去!”

备受屈辱的大爷遣退了屋里的所有人,望着娇弱欲颤的妻子不怒反笑,“元帕的事,你倒是给个解释!”原是都做好了大发雷霆的准备,熟知站着的小人抬起那双如蒙云雾的美眸,迷茫地冲他反问:“元帕?”

她衣着单薄,手心握紧,似怯于他的怒气而显得分外脆弱。

“怎么,无话可说?”大爷走近,强惹下那份想要怜惜的冲动,讽刺道:“楚景涟,你倒是好本事。为了那个男人,不惜拒绝我、玩弄我?你是不是还没认清,站在你跟前的人是谁?!”他拽起她的胳膊,比往常暴躁了几分。

见他如此,出乎了自己预料,景晨倒是真真焦急了几分,“什么男人?”声音尤是困惑不解。

“你还在装?”大爷拧起眉头,冷语道:“楚景涟,你可有当我是你丈夫?!”

景晨垂下了头,绞着手指颔首,懦懦道:“我有的。”

大爷闻声嗤笑,“你有?那你告诉我,为何要造假元帕,遣人送去祖母那里?”声音放得很轻,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危险。

“我没有。”颤抖苍白的小人抬眸,倔强中带着肯定,“什么元帕,我都不知道。”

大爷皱眉更紧,才往前两步,却察觉妻子总咬着下唇,晶莹剔透的眸中闪过隐忍的痛色。再低首,那双曾为他更衣斟茶的小手此刻紧攥,面容苍白中尤带几分无助,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大爷低问:“你怎么了?”

望着他,景晨胆怯地摇头。才做出这个动作,她却突然按住小腹,咬紧了双唇闷声。

“你身子不舒服?”

大爷伸出手,景晨顺势就抓住他的手臂,弯身轻哼出声。他握上她的柔荑,却察觉她掌中虚汗,听得她刻意压制着的疼声,忙拦腰将她抱到床上。见她久按着小腹难受,也顾不得方才怒气,大爷不自觉慌乱起来,低声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景晨只是忍痛,说不出半句话。大爷见事态严重,转身就道:“我让人请卢大夫过来。”

“别。”床上女子细吟出声,反握紧了他的手。

大爷转首,见她满脸通红,无措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在他的注视下,景晨容颜含羞,似染了胭脂般艳丽。她避开视线,低语道:“妾没事,不必请大夫。”身子却难耐地翻侧。

“都这样了还没事?”大爷显然不信。

景晨微扬起身,颇是不好意思地回道:“妾身是、是来了月信。”

大爷瞬时涨红,突地想起昨夜她所说的“没准备好”,柔了声就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晚上。”景晨答得含糊,就着他的胳膊要起身,目光落在桌上的茶盘里。

大爷不予再问,按着她道:“别动。”起身倒了茶递至她唇边。

满面娇羞的妻子颜若朝霞,似饮了热茶而疼痛渐缓,只见她视线深歉,极不好意思地说道:“麻烦爷了。”

“一杯茶而已。”

大爷似乎想明了很多,她这是身子不便才拒绝自己。至于方才的元帕,应是宋妈妈误认为了吧?瞧自己进屋时,她还在净室,许真是不知情。如此想着,越发合理,心中怒气散去,他扶着她靠在迎枕上,关切道:“身子不适,就歇着吧。”

话毕,思及早前紫萍所说的主卧整夜声响不断,不禁又懊恼起来,到底是他暴躁了。

“还没给祖母和母亲请安,昨夜还有些事……我不能躺着。”景晨说着,抿了抿唇格外小心地望着大爷,“爷、不生我气了?”

大爷微囧,这等事如何能怪她?

他抚了抚她的发,低笑道:“咱们是夫妻,这种事没什么好害臊的,下次明说便可,省得闹了误会。”

景晨似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乖巧应是。

“当真不用让大夫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