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白天随封孤城来过这里,值更的下人对她很客气,验过令牌就让她进去了,依真直奔厨房,她是来找花拐子,顺便探听一下有没有弟弟的消息。

满香庭又叫九间房,本就是典籍童子起居室,这里除了住着封孤城和依真之外,还住着另外七个童子。童子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为名,前头加一古字。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花。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就在她抓耳挠腮无计可施时,忽听身后有人喊:“人在这呐!”不容分说,上来几只手按住了她。依真被拖到了院子里时,看到地上趴着的人正是花拐子。

“进来吧,今晚你们俩先歇在这间,明天一早,我再吩咐你们差事,屋里备了些吃的,不早了,吃完歇着吧。”

她暗暗松了口气,换了那套玄色便服,到庭外洗了把脸,把乱七八糟的髻梳理好,依然一个清秀少年的摸样,自己也觉得神清气爽,看看三丰还没回来,便回屋翻了翻书。指尖划过琳琅满目的书卷,随手抽了一本,不想一下子带掉了几本,她弯腰一一捡起吹了吹浮尘,往书架上放,却见书架空隙里夹着一张画卷,有些好奇,便伸手拽了出来,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倒退了两步,怀里的书如数又掉在了地上。

“花拐子,你还讲不讲理,我不是存心的,再说了,你以前不也是穷要饭的吗?”

大约是因清晨走的急,呛了冷风,依真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偃月江那一跳,给她留下了不少病根,想想那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她只记得醒来时躺在一个画舫的软榻上。

“都听到了,算了,不过是逃了两个孩子,还能翻出个滔天大浪来?”内室传来手翻书页的声音。

身后那一彪人马举着火把提着刀朝四个方向散去,很快被雨夜的黑暗淹没了。只有眼前这匹马还在原地不安分地踏着步,马上的黑衣人带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那张脸,更想象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有腰间那把刀泛着青光,隐约还沾着血迹。

“嘘----------。”

“还不动手,去晚了方典籍真的会打屁股的。”

“噢噢噢!”

依真自然没时间去浸脸,慌忙拢了拢冠,提上鞋子就跑,身后又是一声高喝!“书箱!”

她立马又倒了回来,抓了书箱顾不得道谢,狼狈不堪地去追那个小分队。

封孤城站在初升的红日下,捏着手里湿漉漉的毛巾,看着那个小背影,眼睛眯的弯弯的。

依真是最后一个到久著道的,书箱本是空的,没什么分量,可是她第一次背,跑着追人,这一路东倒西歪,碰的身上骨头疼。正当她站在队伍后面龇牙咧嘴时,只听前头领队的童子大喊一声:“行礼!”

童子们齐刷刷地将头低下,九十度的大礼,只有依真还直愣愣地杵在那里,看着前面七个后背上的书箱。

高台之上,三位典籍官,依真昨日都已拜见过,另有一位世家公子,身着月色长袍,头顶黑长冠,黑色长簪横顶,气质出尘脱俗,手持一把纸扇,目光敏锐地瞧着下面行礼的八个童子。

这阵势还真是让人肃然起敬,依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礼毕!”童子直了身。

高台东第一位典籍官正是依真的教导师傅方岫显,恭敬地对着那世家公子施礼,相当的谦卑,那位公子只微微点头回礼,手腕一震,‘噗啦’一声,纸扇迎风而开。

第一位童子抬头正目,看着那世家公子手里的扇面图色,朗声颂道:“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

“过!”

紧接着又见他纸扇一转,‘噗啦’一声,图色随之改变。

第二位童子继而颂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过!”

前面’噗啦啦,噗啦啦’地响个不停,依真看的有趣,却不知下一个已临到了自己头上。

噗啦啦’一声纸扇,展开了

依真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手上的纸扇画的是什么东西,就被他那俊美的双眼睛摄去了魂魄,傻傻地看着他。

前面刚颂完的童子没听到身后的依真接上去,有些着急,也不敢回头,悄悄地从身后对着依真伸出了两个指头,示意她快点,不然今天大家都要挨罚。

依真慌张地躲开了那双眼睛,看着前面童子的两个指头。

磕巴着:“指指,只看后浪催前浪,当悟新人胜旧人。”

前头隐约传来失笑声,那两个指头慢慢也缩了回去,双肩在剧烈抖动。

三位典籍官相互对了下眼神,方岫显躬身说道:“这个童子是主上刚派过来代替原来的典籍童子古棋的,世子见笑了,他来的日子尚浅,能对出句子已算不错。”

那位世子不置可否,摇着纸扇,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神似有似无地瞟着垂站立的依真。

方岫显点了下依真说道:“今后还需努力,三天后的应试你可要精心准备,这里不养无用之才,过不了关,便逐你出书院。”

“是,弟子明白。”

颂早课完毕,依真随着童子去大殿做清扫,听两个童子背后议论,说多少年颂早课,今儿是头一回由世子展扇,全都吓了个半死。

依真还想听听这个世子来历,童子清扫完毕,就不再提这个茬了,她也只好作罢。今日因无世子授业,晚饭后,便早早收了活儿,回到了九间房休息。

饭后,她一个人呆在房里有点闷,琢磨着等夜深了偷偷溜出去,去问问花拐子知不知道后山那位‘神仙哥哥’的事,却不想这时有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依真以为是封孤城来查房,拉开门一看,竟然是昨日拉住她不放的婢女香溢,一时呆住了。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香溢一脸兴奋,带着扭捏地说:“我今天给高侍卫送熨烫好的衣服来,正瞧见你们童子回屋,我就在一旁等着,看你们都进了屋,我才来敲门,没想到真的是你。”

依真额头有些冒汗,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们俩站在门口,特别是隔壁住着封孤城,昨晚算是蒙混过关,要是他看到香溢追到门前,回头又该说自己不守规矩了。

她又不敢贸然请香溢入内,这丫头要是进了屋赖着不走了那就惨了,而香溢偏偏一副想进屋的样子。

“我这儿,还有点儿------”

“没关系,你要是还没收拾屋子,我来替你收拾吧。”

香溢以为依真怕自己屋子乱不好意思请她进去,其实依真想说,我这儿还有一堆事情,改日请您再来。

香溢就差破门而入了,依真手撑在门框子上有些辛苦,正僵持不下时,忽闻香溢身后有人说话:

“依真,你的功课都做好了没有?”

封孤城!依真霎时头有点大。

“哟,这不是香溢姑娘吗?来此地有何贵干?”

香溢回身见封孤城信步闲庭地走过来,自是不好再强行进屋,回身一礼,说道:“封侍卫辛苦了,奴婢正是给您送熨烫好的衣服,瞧您不在屋,便找到依真哥哥这里问问,没想到您就回来了。”

依真一听这话暗暗咋舌,原来自己竟看走了眼,这个香溢不傻啊,如此这般局面竟让她说的滴水不漏,看来能进这大院里的人,个个都不是看起来那般简单,难为自己昨天还去装好人。

“有劳姑娘了,对了,上次送来的点心味道很好,我还没谢你呢。”见两个人说的热乎,依真趁机想溜进房。

“封侍卫您喜欢就好,改日我再送些来,依真哥哥想必也会喜欢的。”

说着,她红着脸偷偷看了依真一眼,吓得依真把刚伸进去的腿又拖了回来,一抬眼正撞上封孤城斜睨着自己,她眼神有些慌乱,忙装作看墙角那堆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