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强颜欢笑,终于在他的面前轰然崩溃。

离家半载的贾政来了书信,说是差办得不错,不日便要返家,自然阖家欢喜。唯独贾宝玉愁眉苦脸,担忧贾政回来考较功课,别说背的书作的文,便是临的字也不够数。

探春失笑:“大约他以为你那怜香惜玉的毛病又作了,舍不得她?可惜贾芹还有些事在身上,不然让他管着铺子,倒比贾芸放心。”

探春急得心火大冒:“人死了便是当妻都没有用凤姐姐她……偏是趁着琏二哥出了门才把她接回来,分明是存了心思……她她她……”

高兴的是贾宝玉:“我这就去跟他说一声儿,回头让他再叫几声父亲。”

贾母笑指着王熙凤:“我当你是好心,谁知你却作弄起老人家来了。”

“看来,咱们得把这部新书的稿子给冷子印送去,预支些银子好采买货色。那里的掌柜我见过,还能留着用。”探春咬着笔杆子一笔笔地算细账。

“五十步跟一百步,有多大区别?”探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只催快走。

探春有心要埋怨她几句,又觉得当时她骤逢大难,又久在贾府,与自己的那些本家也不甚熟悉。即使要争,也是争不过的,只得陪着她叹气。只是稍一盘算,便是大宗的银子,直替她叫心疼。

贾宝玉笑道:“王爷养着,跟你养着不是一样?等日后……”

水溶早在内厅相候,见了两人,也不理贾宝玉,赶忙握了探春的手:“可终于还是来了,我只怕你不肯的。”

到底借机寻了夏婆子的不是,探春占着理字,倒没人质疑。后来出了玫瑰露和茯苓霜的事,她干脆袖手不管,由得芳官和五儿吃了一顿苦头,方才渐渐地消停了下来。

她唱惯了戏,口齿便捷,一边哭一边数落,竟是两样都不耽误,越让旁边听的人觉得赵姨娘不占理儿。探春不由得眉头大皱,有心想要维护赵姨娘,又不能做得太明显。

探春忍不住莞尔,邢岫烟还真是个老实的姑娘。

“我知道,你起了个诗社,宝玉也拿了你的诗来。”

李纨抢在探春之前接过了话头:“这个简单,莺儿她娘不是惯弄这个么?便让她来弄这一块儿便是了,这可现成”

“行了,你也给我作够了面子,若是无事,回去伺候你家奶奶罢”一应事务处理停当,探春笑着推了平儿,“你倒是精乖,本想拿你家奶奶顺手立个威,也让下头的管事媳妇们调些好颜色。谁知你那条舌头,转来转去的,竟让我哑口无声。”

“也不是,只是这个账本……”

若是王熙凤当事,她早拿了往年的旧例来任其拣择。如今却一言不,分明看准了李纨老实,探春又是个年青的姑娘家,想必不会有什么主见。抓了错处儿,她倒好往外宣扬,往后便任着她们拿捏。

“哦。”探春答应了一声,有点愁眉苦脸。

探春把那封信看完,心里一动:“二哥,你如今也不得出府,不如咱们起个诗社,把咱们大观园里会吟诗的姐妹们都召了来,定期聚着,大家也附庸风雅一回。”

“正在写……”探春有点不好意思,最近一段时间,她和翠墨两个士气低迷,《笑傲江湖》进展甚缓。不过,这次带回银票,恐怕翠墨又会疯狂地来个废寝忘食,进度便快了。

翠墨忧愁:“这伤怕是要养上个多月才好,咱们可怎么办?”

贾宝玉近来被贾政管得紧,只听得父亲的名字,便面色大变:“可知道为了什么事?”条件反射性地向门口跑了两步,又顿住脚步,迟疑着想要再捱上两刻。

探春既打听了主意与他疏远,自然不敢吐露心事,连忙回了他一个笑容:“怎敢生王爷的气?只是这两日家里有些事,在诗词上头又遇上些难的韵,故此有些失神罢了。”

探春好笑:“你和林姐姐三不五时地闹个别扭,当人家也是这么的?你和林姐姐是青梅竹马,彼此都知道脾性。可他是什么人?身份摆在那儿,我再不知事儿,也不会去得罪了他的。”

水溶这才知道探春去而复返的原因,神色一松,只微一侧头,便有人凭空出现。不一会儿,箫已经有侍女拿了过来,双手递上。探春谢过,勉强道了别便脚步匆匆地离去。隐约还听到身后的女声在问着什么,而水溶的声音压得极低,她走得又快,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嗯?”探春抬眸,原来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唇齿间吐出来,竟是这样的好听。仅仅是这样的一个简单称呼,便让她的心脏充满了喜悦。

“你没继续查过吗?”探春小心地问。身为人子,想必不会对此事无动于衷吧?经过这些日子来的相处,探春算是看出来了,水溶看着是好脾性的,可是从他把户部整得水至清则无鱼的手段来看,某些时候又必然雷厉风行,毫不含糊的。

贾宝玉也没有说话,大概也喝得过了,脸上红得像块布。唯有水溶,喝的不比他两个少,仍是肤白如玉,只颊上一点微霞,像是擦了淡淡的胭脂,煞是好看。

池塘边一个木头亭子,却不漆颜色,尽是原木本色,更见精巧。到底是皇家人物,真会享受探春嘀咕着,挥无限想像力,若是往后自己赚足了银子,照着这个布局也弄上一个,假充世外桃源。

“不是,只是撞着了某根泪腺。”探春幽怨地答,也不管那两位能否听懂。因微微蹙眉,贴着的金箔花钿便扭曲成了一朵花的形状。映着淡淡的芒色,更显得风致袅袅。

宝玉见她不松口,却是急了:“三妹妹,王爷上回就极想见三妹妹一面,今日趁便,何不登门拜访?王爷为人,最是细心,岂会向别人张扬?再者,咱们两家也是通家之好,久有情义,就算是万一被父亲知道了,也有理由搪塞。我是你哥哥,也算不得你们私相授受,礼节处也不是什么大亏。”

探春忙问:“我与你的燕窝可用完了?那东西虽是滋阴,可用多了也不好。”

“这就去罢。”探春回过神来,点头应是。

两人猜测了几个可能,都觉得并没有道理。

马道婆老脸一红,终于讪讪地推开了房门。探春后脚也跟了进去,见那桌上果然供了两个小布偶,身上横七竖八地插了许多针。

原来如此。贾宝玉原本是为着一个秦钟,才心心念念地跑去学堂,如今没有了动力,又正好拿着昨天的风波当借口,乐得在园子里自在

赵姨娘却不肯甘休,仍是拉拉杂杂地拿着往事来说。探春无奈,有心想劝解两句,又怕她更得了劲,反为不美。旁人虽然瞧不上赵姨娘的作派,但碍着探春的颜面,也不敢开口,厅里便反常地肃静了起来,只剩下赵姨娘呜咽有声。

吴新登家的赔着笑道:“如此我便查帐去,这时却记不得了。”

“只是闺阁里的玩物,咱们几斤几两,还想着出名呢”探春不以为然,便叫翠墨伺候笔墨。谁知一会儿,却是侍书拿着纸笔进来,悄悄地笑道:“她如今正忙着呢,别耽误了她的功夫,还是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