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似乎只是一张面具。相处得久了,探春便现水溶的笑,看似温和,其实却没有丝毫温度。因为他的眼睛里,几乎从来没有笑意。

探春有些犹豫,她前世的酒量可不大好。但看那杯子并不甚大,薄得几乎透明。仔细看,却似玉非瓷,似瓷非玉。大约是官窑精品,寻常人家见之不得,他却用来款客。

好歹有了台阶,她便欲颔应允。眸光微闪,却见水溶脸含笑容,仿佛笃定了她会答应似的。也对,在他那迷死人的温柔之下,一般的小姑娘怕早就被迷得晕晕乎乎了。

水溶对探春一辑:“姑娘定是觉得唐突,实在是小王敬慕已久,才请世兄相请。姑娘光临,真乃蓬荜生辉,咱们既是熟识,不如去后花园赏花。”

探春哑然失笑,正要去换件小厮的衣服,贾宝玉却拦住了她:“就这身很好,横竖又不是去学堂,不必遮遮掩掩。”

探春冷哼:“真要出息着,便凭着自个儿白手起家。想当初,咱们的两位公爷,可不是跟着先帝出生入死,才挣来的泼天富贵?咱们家大老爷虽不管事,可毕竟还混个进士呢。如今再从珍大哥哥数下来,竟没见有个出息,不过是仗着祖上的一点余荫在过活罢了。”

不过贾宝玉那里,倒是没个下手的地方,走来行去,身后总跟着一堆丫头婆子。若是出了二门,小厮也总跟着七八个,还有奶哥子李贵,更是练过几手的。贾兰养在李纨身边,平时护得极紧,身边也从来少不得人,唯有贾环总是独个人上学下学。忍不住银牙暗咬,指望着手里的书卖个好价钱,银子到手便雇个人,暗地里照看着才能放心。

“其实秦钟并不是长情的,又没担当,只有宝玉拿他当个宝。”林黛玉和探春从怡红院出来,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不是为了夺家产,那就是和赵姨娘有宿怨?探春觉得头大如斗,以赵姨娘的没心没肺,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和周姨娘的过节从何而来吧?而要打听周姨娘那些尘封的往事,恐怕不那么容易。

贾母含泪而笑:“你这魔王,可把我和你母亲都吓死了。若不是三丫头突然想起了你那块玉是个宝贝,真不知道……”

“还有事儿?一并报了上来,免得零零碎碎的,就是我不嫌烦,大嫂子还嫌烦着呢”探春又处理了一件事务,瞥见吴新登家的还杵在门口,忍不住皱眉不悦。

吴新登是银库房总领,他夫妇素来与王熙凤走得极近,逢年过节总少不得孝顺。在贾府里,也算是有地位的管家。他媳妇也管着一摊子事,像这个府外的红白事宜,便由她抓在手里。

正胡乱猜想,却见李纨的大丫鬟素云跑过来:“三姑娘,今儿我家奶奶开社,这会儿姑娘们都到齐了,就差三姑娘一个啦”

尽管是个现代人,说到自己的终身大事,终究还是有点羞涩,探春虽然心底里一万个反对这个说法,却没好意思说出来。于是,翠墨和侍书便华丽丽地误会了,各司其职得不亦乐乎。

其实探春也没有什么大病,不过染了风寒,在现代就是感冒罢了,咳了几声,停了几天食,便渐好了。但不管怎么说,有人巴巴地送个食盒过来,还是让她感动的。到底是美女沾光,有人送礼物,虽然这礼物也不值什么钱。

有了这顶保护伞,贾宝玉完全可以在荣宁二府横着走。也没见这样的父子,倒像是猫和老鼠似的。

探春听了“贡品”两字,便觉微微有些不妥。暗想琪官既是当着水溶解下汗巾相赠,怕这件“贡品”并非水溶所赏,难道这琪官还与旁的达官贵人有所牵扯吗?她刚才隐约听到忠顺王爷,论起辈份儿来,比水溶还要高上一辈儿,又是个爱耍阴手的人,可别惹出祸来

“三妹妹,你得罪王爷了?”贾宝玉小心地问。

6总管歉然地打了个千儿,便退了回去。探春倒并不觉得他怠慢,从水溶那里,她知道这位6总管并非等闲人,一般的达官贵人,还不至于劳动他送客呢

翠墨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好,这几日便多做些小玩意儿,给姑娘做人情去”这几个月里,光顾着忙两部书稿,针线上头懒怠了许多。

两人再度合奏,却是一《高山流水》。

事已至此,再忧无益。看原木桌上几碟小菜,却真正是对了探春的脾胃。一眼扫去,各色俱全,每一碟份量不多,却极是精巧。到底王府不同,连一碟普普通通的杞芽,也炒得要形有形,要色有色。看着水灵灵的模样,很能引人食欲。

只见迎面便是一座假山,一面飞瀑,虽不甚高,却有淙淙流水声。低头一看,原来瀑落处,便是一个小小的池塘,养成几条锦鲤,悠游自在。一条小溪蜿蜒而去,没入了几丛修竹中。

宝玉见她不松口,却是急了:“三妹妹,王爷上回就极想见三妹妹一面,今日趁便,何不登门拜访?王爷为人,最是细心,岂会向别人张扬?再者,咱们两家也是通家之好,久有情义,就算是万一被父亲知道了,也有理由搪塞。”

“你近来咳嗽之症怎么样了?”探春心下有了计较,顿觉精神一振,转了话题。

“没事儿的,只是一些外伤。”探春见他说话很有条理,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拨开小鹊儿的手,其实“流血不止”什么的,也未免太夸张了些。伤处被帕子捂着,不过是渗出些血丝。

“姑娘若是等着人下聘,恐怕不是侧室就是续弦,倒不如和宝姑娘似的,等着选侍。不过姑娘年纪还小,要等三年以后。只要承了恩宠,便……”

“姑娘……”翠墨看着探春变得惨白的容颜,声音微颤。

探春只是一笑,也就是东西两府演戏的时候,能逮着机会往外跑。书商那里,得去看看进度,敦促上市销售。这机会,可是难得,她才不会浪费呢悄悄地转至角门,翠墨正掩在阴影里。

“唔,若是印制成书,姑娘可要送小王一部,好好拜读一番。”水溶再度抬头,凝视着苏一一的脸。他看人的时候,目光温和,很轻易就让人生起好感。

“那就这样吧”砍价砍到后来,探春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她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明明是漫天要价,就等着他落地还钱,谁知人家咬紧牙根,从头到尾没提出一声异议,让探春平白少了乐趣。明知道人家是看在水溶的面子上,便讪讪地见好就收。

那像摔的么?

毕竟是男人家的东西,她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戴在腕子上。侍书倒还罢了,翠墨却是个识货的,大惊小怪:“这是东珠啊,而且颗颗都浑圆着,郡主以前那串儿还不如这个呢,姑娘是从哪里弄来的?”

探春忍不住莞尔,看来潜移墨化的作用实在是好,连侍书也跟着学会作科舞弊了。不由拿眼看向翠墨,却只见她腰板挺得笔直,眼皮也不抬,竟似老僧入定,忍不住暗叹,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竟被教养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