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礼气道:“烧了就烧了,烧得好!留下来还不是都要进安禄山的口袋!”

崔乾祐先出一万散兵,三五成群稀稀拉拉,不成阵势,交战片刻便败逃,将官军引入险隘狭道。既而伏兵起,叛军居高临下,以滚木石块击杀,王思礼所率前锋死伤惨重。

菡玉道:“你明知哥舒将军手下都是两京临时招募的新兵,根本无法和安禄山精锐之师匹敌,所仗不过是潼关天险,还硬要逼他出关送死?”

守将道:“这是罪人的家眷,来领尸的。”

角楼上的哨兵看她望着远山呆立半天也不动,小声问:“少尹,那边也会有敌军来么?”

钦差叹道:“不瞒大夫,末将也没想到安尚书会通敌,但是他与安禄山往来书信被截获,铁证如山,陛下不得已才将其正法。”

安思义岂不知自己一上城楼,要是被史思明看见,定会一箭将他射死。他接过菡玉脱下的盔甲,也看出这件质地非同一般,一时神色交杂难言:“那吉少尹你……”

菡玉道:“你怎么知道?”手里的制书也停住没有拿出来。

明珠道:“少尹和我步行缓慢,恐跟不上相爷的度,不如相爷先行。”

杨昭刚见那从阶下缓缓现出的素手白袖、青巾乌便认出她来。他料想过无数种再见她的场面,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形,一时失了神,盯着她忘了转开。她与月余前全无二致,仿佛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带了些许路途风霜。一次离别,仿若只是昨日,又好像已是岁岁年年。

一旁一直冷然不语的虢国夫人忽然道:“三弟,你刚刚说‘假使陛下当真亲征’,是什么意思?我们妇人不懂朝政,全听你的,你有什么话都说清楚了就是。”

封常清先一步入殿,韦见素入内时,正听到皇帝在问封常清平叛方略,封常清大言道:“如今天下太平已久,故而人人见贼畏惮。但事有逆顺,势有奇变,逆贼初出顺捷所向披靡,往后必殆。臣请即刻诣东京,开府库,募勇士,挥师跃马渡河,不出几日,必取逆胡级献与陛下!”

“少尹,你总是背着相爷不肯喝药,如此下去,身体怎会康复?”明珠劝道,见她坚持不喝,放柔声音,“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腹中孩子想想。天下父母,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

明年,明年这个时候,他就也不在了……思及此,她心头顿如被利刃绞了一刀似的,不禁想伸手去回抱他,但终还是忍住。“你……不会有事的,既已预知,便可防患于未然。”

她眉间无奈中略带忧愁:“那明珠呢?裴娘子呢?甚至还有虢国夫人,相爷怎不给她们名分?”

明珠看她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不肯对自己明说,想起她瞒着自己女儿身之事,心下不由一痛,赌气道:“好,不管就不管,反正腿又不长在我身上。”

杨昭走出房门,看到杨宁还在门口守着,坐在门前石阶上,上身挺得笔直。一旁杨昌耐不住了,歪在他肩头打着盹。听见门开,杨昌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暗暗埋怨杨宁,一边问道:“相爷,你怎么出来?”

明珠道:“公子是有事要求见相爷,时候已晚,怕相爷怪罪。杨大哥,你给通融通融呀!”

菡玉想了一想,回答:“这三千军马六千护卫一下子都进京城来,就凭臣和京兆府的千余衙差,只怕应付不来啊。”

韦谔回过头去,斥道:“别作声,忘了我们是在抓飞贼吗?”

“有求于我?左相实在是太客气了,你我还说什么求不求的呢?”他转而去看菡玉,“那吉少尹呢?你向来神龙见不见尾,放着文部的职务不闻不问,今日突然大驾光临,不会是有事需要我效劳才想起我来了罢?”

孩子眼睛一亮:“你升官了?京兆少尹是什么官,有宰相大吗?”

韦谔对菡玉讪讪一笑,挠了挠头,回道:“我还不饿,你自己吃罢。”

菡玉争不过他,多说下去怕真迟了早朝,还要被他绵里藏针地讥讽,便不再争夺,拱手拜谢,与他同撑一伞往太极殿而去。刚转身,就看到雨帘中一人撑着伞从太极殿那边急匆匆地跑过来,边跑还边向她挥着手中另一把伞。

信使吃了一惊,连忙拦住她:“吉郎中,你要做什么?你可不能……我家老爷吩咐一定要先禀报相爷,不得外泄,你这样做,叫我如何向我家老爷交代,如何向相爷交代?”

菡玉看这阵势,已明白高力士出城,是要去送别安禄山。她没想到安禄山会这么出其不意悄无声息地就走了,连忙回头往省院赶去告诉杨昭。

菡玉应道:“是。那下官就在此处等着相爷。”

差点忘了,她已经……不再有在他身边任意行走的特权了。她盯着他手里晃动的笔杆,喉间像塞了一团草,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塞得满满的,言语也是不能。心里头却空落落的,寻不到一个实处,好似所有的东西都化作了那团草,堵住了喉口,隔绝了内外。

皇帝年前下旨召安禄山进京,她倒是知道的,但安禄山何时动身、到了哪里,她却没有消息来源。杨昭手底下的人只为他办事,她在文部做个小小郎中,哪来自己的眼线,全都要靠他,离了他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那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告诉我你已经嫁过人,还有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就为了让我死心么?既然你不会再回他身边,你嫁没嫁人,有没有过孩子,又怎么样?又怎么样!我才不管!”他转过身来,扣住了她的肩。

听门僮描述,那小姑娘必是吉温之女小玉无疑。虽然不是吉温本人,但他的女儿……杨昭想着吉温寿诞那日菡玉和小玉见面时的场面,想着那日吉温和菡玉在偏院幽会的情景,想着刚才看的那卷资料,以及前前后后的一些线索,心里的怒火逐渐被凉意取代。

“小玉,我真的不是你娘……”菡玉轻轻拍着她的背,“而且我现在……”

他却不让她打马虎眼,一边进门一边吩咐:“记着那天跟我一起去,可别忘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从来都不怪她……”他握着那张小小的花笺,手不听话地微微颤。

菡玉笑问:“写得可还中你的意?”

杨昭看她策马回头,也转头去看,见两旁百姓争抢遗落财物,忍不住哈哈大笑,对手下随从道:“叫后面的人把身上带的值钱物什都扔下去,人人有份,免得他们抢个头破血流。”

“菡玉,刚才那笛声,是你在吹么?怎么突然停……”身后的树丛那边传来杨昭轻快的声音,他绕过树丛来,看到裴柔也在当场,脸色一僵,随即淡淡道:“你也在这里啊。”

芸香却笑嘻嘻地凑过去,朝她眨眨眼睛:“你知道相爷已经多久没去她房里过夜了?”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

鲜于仲通指着碑上几处文字对杨昭道:“相爷,下官撰写的颂词,陛下还亲自改定了几个字,您看,就是这几个。”一一指给杨昭看,“陛下果然是文采风流,令我等臣子望尘莫及,您看这几个字改得多精妙啊!”

李屿道:“八弟,你还真是有骨气。为了你一口气,就把咱们一家百来口人的命全搭上?这些弟弟妹妹都还这么小,你忍心让他们和咱们一起送命?”

裴冕道:“老太太使人来催了好几回了,这不,一把事情弄完立刻就赶回去,再晚老人家就该生气了。”裴冕家有老母在堂,他对母亲也很是孝顺。

莲静说做就做,也不回自己住所,直接往骊山华清宫去了。骊山就在昭应县内,莲静快步走了一刻多钟也就到了。华清宫不比禁中宫苑深阔,不一会儿通报上去,皇帝就下令召见。

“代为传达?难道不是崔员外上的奏章,是你的?”

他侧过身来,声音近在耳边:“你说,是谁逼的?”

莲静苦笑:“以右相现在状况,就算有百万雄兵在手,又能如何?”

刑縡一干党羽早就尽供所知,接下来要审问的就只有王鉷王銲兄弟了。第一天升堂,先审王銲。除了陈希烈、杨昭和宪部、大理寺的官员,侍御史裴冕、监察御史吉镇安和长安尉贾季邻因为当日曾参与缉拿凶犯也一同在列。

那官差立刻把自己的马让出来。杨昭无奈,只得放开莲静。

莲静讶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韦会见莲静所言不虚,才道:“菡玉,上车说话。”

众人大喜,纷纷放开莲静,奔到杨昭马前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