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东风骤起,崔乾祐将数十辆草车塞在毡车之前,纵火焚烧。风助火势,顿时大火熊熊烟雾蔽日,尽被东风吹到官军这边。官军被烟火熏得睁不开眼,敌我不分,妄自相杀。哥舒翰急令官军撤后,但见前方烟尘滚滚,不可视物,便命弓弩手自远处射击。持续到天黑,箭将射尽,烟雾散去,才知叛军已走。正待前行追击,背后忽然鼓噪声起,竟是崔乾祐麾下同罗精骑趁着烟火弥漫时绕过南山到了官军背后。官军被堵在狭道中,前后受敌,左是黄河,右是险山,阵脚大乱,于是被打得大败,或丢盔弃甲逃入山谷,或相互排挤坠入黄河中,嚣声振天。

他摊摊手:“我也没和你说玩笑啊。”一手支起下巴,似是自言自语,“幸蜀……倒是跟我的后备计划不差。”

守将答道:“是杜乾运将军,前日刚被斩。”

数日之后,郭子仪看时机成熟,与李光弼商议出战。军中将领都被召至中军帐听命,菡玉不在编制之下,不放心城门没个将领坐镇,自请留在城头看守。李光弼只觉好笑:“你可真是杞人忧天,我们只是一起去商量个事,还在城里头。史思明就算突然来袭,这几步路我们难道还来不及跑过来?”

菡玉便问:“此事是何人所?”

菡玉匆忙起身,持剑而出,一边跑一边穿上盔甲。街上都是赴战的士兵,弓弩手去城楼,步骑往城门,步声隆隆,疾而不乱,有条不紊,都是昨日已经部署好的。不到一刻钟,一万多人便尽数各就各位,准备迎战。

菡玉这才忆起。她是提过,只不过是向身陷牢狱的王忠嗣谈起的,不想这么点小事也会传到他耳朵里,还一直记着。那么早……

菡玉收回脚就要退回,明珠却愣了一愣,迟了一步。那边他已看见了,快步走过来,手里还挥着那丝绦,见菡玉冷淡脸色,才收了脸上喜气,正色道:“菡玉,明珠,你们要出门?是也要去看元宵灯会么?”

边令诚回奏已斩高封二人,暂以将军李承光统领潼关大军,不知情者莫不惊骇。边令诚禀奏完,看了看身边的菡玉,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开口好,皇帝倒先话,问道:“吉卿不是抱恙在家,怎么突然上朝来?”

韩国夫人疑道:“贵妃向来谨守后宫不干朝政,阻挠陛下亲征……恐怕她不会答应。”

韦见素听封常清如此大言,一人把担子都挑了,自是心下甚喜,附言道:“封将军言之有理,逆贼蓄谋已久,一朝迸,势不可挡,也只这一时气盛而已。百姓受陛下恩泽,四海升平安居乐业,人心所向尽属陛下。朝廷既得人心,又有封将军如此良将,平叛指日可待。”

菡玉点头:“明珠,也亏得你这么想得周全。”大夫给她开的安胎药,要是被别人认出来,身份不就暴露了。

菡玉不知如何作答,低着头不说话。他拥着她,下巴轻搁在她头顶:“玉儿,以前你总是什么都瞒着我,不肯对我坦诚以待。现在你都告诉我了,也和我……亲密如夫妻,但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离我这么远。”

“咱们不是什么?”他不悦地收紧双臂,似乎抱紧了她就能束住她的心思,“咱们不已经是夫妻了,就差拜天地而已。等丧期过去,你把官职辞了,咱们就成婚……”

明珠垂道:“我没敢进去。”

环在她腰际的双手一紧。但是他并未多问,立即放开了她,起身穿衣。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扳过她的身子,重重吻下,只一下便又放开。他抚过她面颊,将一缕盖住眼角的丝理到耳后:“等我回来,很快。”

菡玉点点头,捧着被子跟上。杨昌有些惊讶,笑道:“少尹真是有心,我都没想到。相爷看在少尹这份心意,什么事都会答应的。”

皇帝回身看了她一眼,赐她在杨昭下坐下,自己仍站在围栏边,眺望许久,叹道:“如此太平盛世,国泰民安,怎么会有人想要破坏呢?”似疑问,也似反问。

韦谔也觉得这么白等实在无稽,悄悄往前走了几步到菡玉身边,小声道:“少尹,咱们这样兴师动众,飞贼还会来么?”

话还没说完,院门处便有了响动,杨昭只身一人大步流星地往院内走来,看到韦见素和菡玉站在院中,立即顿住,脸上似乎有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一闪而过,转瞬便换上客套的笑容:“左相怎么突然有空来尚书省走动了呢?”

小玉噘起嘴:“我要见你,他们总不让,说我捣乱,我只好敲鼓把你叫出来。”

菡玉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大汉这才现韦谔身边还有一名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农夫打扮的人。他还没见过新少尹的面,只当她是个陌生农夫,黑脸泛红,冲她咧嘴一笑。

菡玉接过伞来,才意识到那是杨昭一直在用的伞。紫竹的伞骨,伞面是轻薄的油布,用得久了,已闻不到桐油气味。她握着光滑的伞柄,手指悄悄向里探去,只摸到一块粗糙的磨痕,深凹下去,原来那里雕的花纹,已经被刀匕刮去了。

李宓已有一年不回京,这名随从上次见菡玉,正是她刚搬到相府、最得杨昭看重的时候。如今文部大小官员都已经知道她和杨昭形同陌路,倍受冷落,这人却还以为她是杨昭亲信,李宓吩咐只能给杨昭的密报也能给她看。

韦见素出门来,诧异道:“吉郎中,你出去一趟怎么就弄成这副模样了?生了什么事?”

小黄门答道:“陛下刚下朝,乘舆未起,应还在两仪殿暂休。”

她定定心神,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垂作揖,答道:“禀相爷,高将军刚刚派人来传话,请相爷务必立刻进宫一趟。”

菡玉起身来行礼,杨昭在主位坐了,开口便问:“什么要紧事,这时候来找我,是年前布置的人手有动静了么?”

“晚了!你以为这么几句话,就能把我彻底拒之门外?有夫之妇,哼,有夫之妇又怎么样?陛下还能抢了自己儿媳作妃子,我怕什么!”

“不在?这会儿她不待在屋里,跑哪里去?”

菡玉也扯出笑容,眼泪却在眼眶中打转:“小玉真乖。”

她和吉温有故,他早就知道,但究竟是什么故交,到什么程度,他却不不清楚。以前是故意不去过问,但是现在……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她房中看到的诗笺,“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褰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厕此丑陋质,徙倚无所之。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这内容怎么看都像是……

杨昭笑道:“这诗笺我要了。你放心,只当是我自己拿来的,她绝不会怪到你头上。”

芸香看她思索,叮嘱道:“郎中,你可别写些什么治国方略、豪情壮志的给我呀!”

杨昭笑道:“头破血流也心甘哪。”

聘为妻,奔为妾,纵使当时满腔热情,过后,却只得这样凄惨的下场。单凭一时的爱恋,几句虚妄的诺言,一旦人心变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小鹃年纪还小,根本不懂这回事,只疑惑地看着她俩,不明所以。

莲静走出尚书省院大门,正碰到杨昭也站在门口不远处,与京兆尹鲜于仲通一起。看她经过,他挥手道:“你等一等。”

李岫放缓语气道:“菡玉,我当然也想救弟弟妹妹。但是……杨昭他是一心要将我李家赶尽杀绝,你原先为父亲办事,能保全已是不易。杨昭他固然……固然看重你,但这官场上的事关乎切身利益,他是重利还是重义,不好说啊!”

走在廊下,突然见不远处一间屋子里亮起了灯。裴冕讶异这时候居然还有人在,而且点了灯,是准备继续呆下去了。他举步往那间屋走去,想看看是哪位同僚这么尽心。

莲静回道:“臣从右相府上来。”说着眼梢微抬,飞快地扫了一眼贵妃。原本意兴阑珊的贵妃,听到这句话果然神色一变,虽然还在玩手里的乐器,耳朵却立起来了。

李岫道:“他既然是剑南节度使,剑南有战乱,他自然应该前去平乱退敌,无可非议,如何倒打一耙?我刚才和崔员外商量过了,他也赞同我的做法。”

他淡淡地瞅她一眼,站直身子,出列上前去迎接。

李林甫遥领朔方节度使,朔方以北就是北方诸胡。其中突厥领阿布思降唐,皇帝加其官爵,累迁至朔方节度副使,封奉信王,并赐名李献忠,以为诸胡表率。李献忠自负有才,不服东北方的安禄山,安禄山因而嫉恨。今年三月,安禄山兵讨契丹报去岁兵败之仇,奏请李献忠带骑兵助役。李献忠怕安禄山趁机害他,向朔方留后李元纮请求不往,未得准许,于是率领部下大肆掠夺后叛逃回漠北老家。这李献忠当初能得到提拔升至朔方节度副使,李林甫为他说了不少好话,无非是想用他来牵制东北的安禄山。李献忠感念李林甫提拔之恩,和李林甫也很要好。这次他公开叛唐,李林甫若不和他撇清关系,免不了又要被杨昭陈希烈等抓住机会大做文章。

王銲低着头,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这时侍御史裴冕骑马靠近过来,焦急地问:“吉少卿,你刚刚被贼人围住了?可有受伤?”

莲静道:“不管你是猜到还是事先察觉,只要你有所警惕,我便放……我也就不枉今日之行了。”

莲静也不回答,只问:“车上坐的就是任山人么?”

朝上,杨昭果然言之于上,请求停易恶钱。

李林甫对王鉷道:“切记日后莫再犯!坐下罢。”指了指自己下的位置让王鉷坐下,又对安禄山道:“大夫请坐。”

杨昭一甩袖,转身跨出纱帐之外。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明明是极轻微的,听在他耳中却仿佛裂帛声一般刺耳。

也许只是片刻,对她而言却仿佛永恒一般的难忍煎熬。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却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刻意隐忍的喘息。覆在她背上的身躯传来惊人的热度,她想起席上他的失状,那迷蒙的眼中深浓的欲念,让她退缩害怕,她害怕如果就这样下去他是不是会真的假戏真做,更害怕他一手引导的这场戏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她甚至希望门外的人能快些闯进来,好尽早结束这蚀心蚀骨的折磨。

杨昭抬头看他,却不反驳。安禄山笑道:“舅舅难道还对甥儿见外么?”见杨昭仍不答话,指了指外头,“吉少卿刚离开,想必还没走出多远呢。现在派人去追他还来得及。”

杨昭笑道:“若是平常人家的车马,当然不敢和三位夫人争抢,但这车队是广平公主鸾驾,不好冒犯。”

原来他骤然由太常少卿迁升太仆卿是这个缘故。杨昭忍住笑意,戏ap.3z谑地问道:“吉卿,这东西到底叫什么?”

王思礼道:“是吉少尹亲眼所见。”

皇帝看一眼菡玉,还有些尴尬,咳了一声:“吉卿,是何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