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农工可以在家门口看病,住院,生孩子了。农场的卫生事业开始新的一页。

整个医院当然是院长最忙,新医院建筑的工程总监,他不在场绝对不行。培训的青年需要他,医院的日常工作也需要他。病后回来上班的庞院长,似乎没闲过。他骑一辆破自行车,不停地奔波。

叶敏必定学过几天医,可不信她们的话。她懂得死人没什么可怕,更不信有什么小鬼。她反倒庆幸着房没被别人住,自己来医院有了住地。叶敏开玩笑地对周围人讲:“你们知道我要来,留房子给我,太感谢了。”

叶敏在医院学习了半年,可她的档案早被爸爸单位管知青的人拿到飞箭农场了。院内的同学下到飞箭农场的回来对她说:“叶敏你分在了二分场,点名时叫你的名字了。”

在同学家喝的迷迷糊糊回到家倒床就睡。

“以前没见她有那不好呀?”等等等等。

平息吵架事件后,院长站在中药房外,望着窗口排大对取药的病人,在思考着。

开会了。医院全体员工都到场了。大家围坐在会议室。院长说:“现在我们的工作很忙,大家都在不断的努力,都在认真的对待每一天的工作。本不愿意开这个会,可有些问题不能不讲,这也如衣服破了个小洞,不早点补上就是大洞。”

院长说着从会议室墙壁柜里拿出了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纸包。他放在了桌上,轻轻打开纸包。这一看,大家心里全明白了。在场者只要干过的人,全都心跳加快,脸红了起来,不由自主的低下来了头。

“谁拿的?谁做的?谁吃了?请站起来。”院长好严肃地说。

在场的几乎一多半人站了起来。叶敏也站了起来。院长也站了起来。院长显的很内疚,又很沉痛的说:“那天我吃了,我也站起来。”

原来是这样的。医院学习回来的人大多是回乡知识青年,自己家里自留地种的大豆丰收了。他们把大豆拿到医院,拿来锅,在医院的火炉上架起锅煮大豆吃。

起初只是放点盐。懂行的说:煮五香大豆那才好吃,调料是现成的,咱们中药房有的是。于是,他们从中药房的药兜子里拿来了八角,桂皮,小茴香,白胡角,黑胡角,花椒,砂仁,荜拔,干姜,大枣……等能入菜的调料一起放在泡好的大豆里煮。煮出的五香大豆特别好吃。他们拿给院长吃。当初院长不知情,和大家分享佳肴。那几位还边吃边讨论,放那几种调料煮出的豆子最好吃。口无遮栏地说:这是靠山吃山……。

有些不自觉的人,从药兜子里抓出各种调料包回家。

“……药是公家的,是用来治病的,我们有些同志不开处方,不交钱,拿来煮豆吃,还包了拿回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公私不分。在患者中造成极不好的影响。这不由我想起来,有些人拿药开玩笑,弄些酒精面球,大冷的天往别人的脖子里滴。我这个老头子就被滴过,挺冰的,好难受……”

哗——,一阵暴似的大笑。在坐的没有不笑的。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这是不好的行为。玩笑开的不好是要出事的。拿药品开玩笑是更要不得的……”

叶敏知道院长在说自己,脸觉的好烧。心想求求你了我的院长大人再别说了,知道了。我已经认错了,你要在说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不是那个人的事,在我们医院有普遍性。拿中药煮东西就是一例。为使大家引以为戒,拿中药煮东西的人,吃了的人每人罚五元钱,从我开始。以后引以为戒。”院长说着就从衣兜里掏出了五元钱,交给了会计。

五元钱对当时这些青年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数字。他们当时一月只有28元的收入。可这次受罚者一个也没有怨言,没有怪话,自觉的把钱交到了会计手中。拿药的,吃豆的一个没拉下。

吃豆风波过去了,大家接受了教训。

好久了,大家一说起吃豆和酒精面球就好笑。笑声中改正了错误。

好不容易有了休息,叶敏坐去城里拉药的马车去医院看郭晓东。在骨科病房叶敏刚上楼梯见位拄双拐的青年从洗手间出来。一个对面,是晓东。叶敏顿时愣住了。他的一条腿已被锯掉,拄着双拐注视着叶敏。叶敏顷刻间热泪如雨下。他们对视了好久好久,叶敏怎么也不敢信这就是昔日的郭晓东。那个沉着冷静,有理想,有抱负,貌似卢嘉川的郭晓东。

潸然而下的泪流了好久,才想起晓东不能站立很久,连忙扶他到病房。流这泪问:“你,你痛吗?”

“没了腿,反而不痛了。”

叶敏哽咽的说不出话了,看着晓东眼睛凹陷,脸庞瘦的如刀刮过,她只有泪水。那控制不住的泪,她无法抑制,哭泣着跑出病房,在卫生间放声大哭。

叶敏知道晓东的病很重,可怎么也没想到晓东的病入膏肓。他还那么年轻,有那么多的事等他去做。学校的学生还在等他去上课。不到最后医生是不会随便剧掉他的腿的。

泪。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只有强忍泪为他做点什么。

叶敏擦干眼泪,回到了病房。脸盆端来水,洗把毛巾递给晓东。问:“这些天谁陪你?”

“嘉瑞。”

“他人呢?”

“假期到了,我叫他回知青点了。”

“手术时就他在?”

晓东点点头。“还有院长来过。

叶敏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伤心;难过;悲痛;同情;痛苦;全都涌上了心头。叶敏早就听颜莲说过:“郭晓东的父母亲都是专政对象,关在很远的地方。好多年了,他没回过家,学校就是他的家。他家没兄弟姐妹,就他一个人,年年春节一个人在宿舍看书。”

叶敏怎么也没想到,他做手术也没有父母在身旁。她恨自己前几天不知在瞎忙什么,为什么不早来看他。晓东需要人照顾。他没了家,现在又没了腿,他太可怜了。他是知青,是自己的一个好朋友。

叶敏连夜赶回医院。他找院长请假。

院长问她:“有什么事要请假?”

“我要去陪郭晓东,他的腿锯了,没人照顾。”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院长立刻明白了她的请求,没加思索地答应了她。

这是叶敏到农场的第一次请假,也是唯一一次。

其实,院长一直在关心着晓东的病情。手术单上就是院长签的字。晓东的父母在关押中,农场派人去找晓东的父母,可他们根本不许见人。说什么:你们要见犯人,这是挠乱他们交代问题的思路,若让他们去看儿子,他们会篡供,拒不交代他们的问题。

派去的人告诉他们:“孩子的病很重,要手术。”

他们说:“孩子重要?还是无产阶级专政重要?”

就这样,去的人没见到晓东的父母,却上了一堂无产阶级专政的课。还说农场就是农场,农工就是农工,对阶级斗争这么麻木不仁。

在医院,医生将郭晓东的病情讲给庞院长和同去的知青领导。

医生说:“……不做手术他的生命也就两三个月。做了手术,我们也不能保证他一定会好。手术只是为延长生命。手术必须亲人签字,他的亲人或是他的领导。”

院长和知青领导把详细情况汇报给了农场领导。农场领导经过研究把晓东的事交给了院长。在郭晓东的手术通知书上,庞院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庞开耕。

在晓东住院其间,院长给知青领导说了,要派一个人知青照顾他。二分场是派了位知青在医院看护,可孩子就是孩子,没有责任心,见晓东刚好一点,就跑回家去了。气的知青领导直跺脚。

第二天,叶敏起的很早,洗刷工具装在包里,从抽屉里拿出了她再教育以来的所有积蓄,装在衣兜里。向城里医院走去。

透过清晨的阳光,在一间办公兼宿舍的屋内的窗前站着一位老人,他一直注视着叶敏远去的背影,直到离开了他的视线。他心情难过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就是庞院长。他心里很清楚,晓东是‘骨癌’晚期。

在医院叶敏为晓东打来洗脸水,叫他洗刷。医生查完房,做完治疗,她扶他出去活动。在树荫下,晓东画画,叶敏看书。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叶敏的脸上,那张青春少女的脸显的彤红而美丽。晓东抓住了这一动人的时刻,写下了这个场面。

叶敏看到这张写后说:“你要是上了美术学院,不会比齐白石,徐悲鸿差。”

晓东说:“你在说什么?齐白石老人没读过大学,他刻苦努力,自学成才,成为一代宗师;徐悲鸿先生是伟大的画师,我永远永远也不可能比上他们。”

“上次听一个去外地出差的人说:北京有个知青,特爱画画,下乡后他走哪就把画夹背哪,不管是在田间地头,只要一休息,水都不喝就开始画。画的忘记一切。有次他画的入了神,下雨了他都不知道,他怕把画打湿,干脆爬在画上。大家说他是画傻了。”叶敏把听来的新闻告诉晓东。

“不。他是把心交给了画,交给了他所爱的事业。”晓东深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