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形色匆匆,风尘仆仆,衣摆脏了尤不自知,见到周玉凤,他身子一顿,情不自禁就拔高了声音:“娘,我刚刚去灵堂瞧过爹了,他——他当真死了么?还口吐白沫,不是善终?怎么会如此突然?明明,明明我离家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见她完全无视自己的话,苏轮微微蹙了蹙眉,“夏兰花,你在闹什么脾气?”

她摇了摇头,自己也不十分确定。

被骆宗书抛弃的薛采琴很平静,不哭不闹,饭照吃,觉照睡,也不反抗老鸨了,也不想着逃跑了,只是整日逗弄骆恩,偶尔看看书,下下棋,从容的有点恐怖。

这五日,她可算领教了一回活狗皮膏药的威力:周令初是早也来找薛亮,晚也来寻薛亮,谈四书,说五经,聊朝堂,讲庙宇,甚至连茅房都要同进同出,滔滔不绝的样子,只叹与对方相见恨晚,半点空子也不给别人钻。

“阁下好胆色。这阴阳街步步杀机,处处陷阱,依我看,阁下恐怕不只是为了女人才来的吧?”

她赶紧低下头,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周汀兰,彻底无视身后众人火辣辣的视线。

浅也回头瞥一眼身后的大马车,确定刚刚二人的对话都已传到里面人的耳中,这才挑挑眉,铩羽而归。她刚走至马车外,里面就伸出了一只手,恶狠狠夺下了她买的糖葫芦。

“算啦算啦。”小丫鬟不欲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缠,“你赶紧跟我回去,三少爷有事要问你。”

徐框只是个小小幕僚,怎比的上沙南王的手眼通天?同样是被送人,为什么不选官最大的那个?

周家到了周玉凤这一代,只得一个女儿,根本无儿子继承香火。周老爷爱妻如命,自妻子死后再不愿娶妻,所以,明眼人都知道,待周老爷百年后,周府偌大的家业就全归周玉凤所有。因着这番缘故,周老爷才左挑右选,千寻万找,誓要给女儿选个好归宿,可临了临了,这个横行江湖大半辈子的老人却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

故事的内容很简单。在前朝,一个香火鼎盛的寺庙住着一对男女。男子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女子是来寺庙养病的官家小姐,两人在一个浪漫的夜晚邂逅了,于是孤男寡女爱情之火熊熊燃烧,一发不可收拾。寺庙的老和尚是标准的封建主义大家长思想,见这不同阶级的两人好上了,坏心(嫉妒心?)一起,跑去女方父亲那儿告了密。结局就如苏轮所说,女子身体不好,思念成疾,香消玉殒。而男子伤心之下,剃度出家,从此遁入空门。

至少第一眼看来不是个刻薄女人。

宝石?玉器?穆夜的传家宝?

浅也孤零零站在那里,望着两人拼命给独眼强磕头,求饶,企图让他改变主意。穆夜的额头因此都磕出了血,他却毫不在意,一次比一次磕的猛,月牙心疼地抚摸上他,双眼红肿,豆大的泪珠落入他手心。

“小夏也是女孩,你们两个出去太危险,何况昨天你刚刚受了惊。”穆夜起身,温柔地牵起她的手。第一次被心上人主动亲近,月牙又羞又涩,一脸惴惴不安地跟在穆夜后面。

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连日来难得的安宁,突然感觉马车一停,接着,外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夏浅也刚想问“你们是谁”,便见独眼男一脚踩在了男孩的胸口上,力度之重,神情之狠,吓得她掩嘴惊呼,神智瞬间清明。

“等一下。”身后突然传来周大的声音,浅也心里一跳,回过头时,一脸的苦笑,“周管事,您别吓人成么,我刚刚才从师婆那里出来。”

周大撇撇嘴,满不在乎道:“既然你顺利通过了毛师婆的占卜,就别磨蹭,赶紧带莲夫人回星月馆罢。”他指了指远处一个方向。

浅也顺着他的手,看到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秦莲,微微皱眉,说道:“周管事,就我一个人么?莲夫人这个样子,仅凭我一个人,恐怕带不回去吧?”之前那些婆子们呢?难道只包单程票?

周大道:“婆子们都被安排去找老太爷了,人手不够,你是专门伺候莲夫人的,你不带,难不成还让我带?”周大皱眉,有些不耐烦,“好了,废话那么多,可别让她死在外面,快快快,赶紧去!”

浅也微微叹息,知道多说无用,慢吞吞走向秦莲。

此刻,秦莲一脸死气地躺在泥草地上,全身湿漉漉黏糊糊的,也不知遭受了什么罪。她将秦莲扶起,不知碰到了哪里,秦莲咳嗽一声,嘴角立马流出了黑色的粘稠物,又腥又急,浅也一惊,望着秦莲狼狈的面容,想了想,又将她放回了原处。

她得找个帮手来帮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坐在那里,偶有下人经过,她叫住对方,岂料刚开了个头,就被对方摆手拒绝了,说的都是同一个理由——周老太爷疯症又犯,在府里失踪了,她们要去找人,没空帮她。

这个周老太爷,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在这个时候闹失踪。

浅也知道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索性拍拍手,站了起来,开始另外想办法。

傍晚悄悄而至,温度变冷,落日的余晖渐渐洒下。

迎着这抹夕阳,她步履踉跄,吃力地拖着一块长方形布板,朝星月馆行去。路上也会碰到几个丫鬟小厮,原本想跟她打招呼的,全在看到她身后那块布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哦,不能说是看到布板张大了嘴巴,准确来说,应该是看到布板上躺着的秦莲,张大了嘴巴。

想到这里,她不由失笑,气喘吁吁地回头,望一眼安静躺在上面被自己拖了一路的秦莲——这女人若还有意识,恐怕又要气急败坏地骂自己是“贱婢”了罢?

正独自想的可笑,冷不丁看到远处一个路过的熟人,顿时来了精神,大叫道:“喂,喂!阳一!这里,来这里——”

阳一脚步一停,转过身,终于看见了她。

不待阳一走近,她就高兴道:“帮我个忙好不好?你也看到了,莲夫人太重,我一个人,实在搬不动……”

对面的阳一依旧是那副高视阔步的样子,他瞟了浅也和她身后的布板一眼,没说话。

浅也知道这小子傲气,至少得求两次才搭理人,便放低了姿态,诱哄道:“小老大,咱们总算老相识,劳你大驾,就帮我这一次,以后你对这周府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浅也觉得,她已经低声下气到这份上了,阳一他老大该满意了罢,岂料阳一却说道:“你说的对,小爷的确是对这周府很不了解——就比如,小爷现在正愁找不到出府的路,你知道怎么走么?”

“你现在要出府?”

阳一点头。

“现在出府干什么?”先帮我把人搬回星月馆行不行?她在心里加道。

听到这话,阳一突然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