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打倒坏分子王兆明!”盛祖带头高呼。

“哦,煮这锅猪食只差半篮呢。”兰子应了一声,进了自己的睡房。

“嗳,你也歇一下哈,呷根烟!”驴毛子掏出一根纸烟递到二喜面前。

待刘楚生出去洗手脸时,一个鼓鼓墩墩的男人对另外两个男人说:“刚才这个狗日的我认得,他解放前是县里保安团的,打过老子两枪托!”

“看你这么霸蛮不,我要把你湿树棍烧成炭棍!”

“你说么哩呀?”继茂接住驴毛子手里的泥巴,问。

“还冇得到音信呢。”继茂的话里有些焦急。

“树是我自己的,不是偷的!树是我自己的,不是偷的!”她开始不断在心里念叨这句话,果然,她心里释然,觉得底气足了,也更有力气了。

莲娭毑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妥当,补了一句:“媳妇好的还是好!”

兰子随静儿来到交费处。说是交费,其实全是打欠条。欠条是用油墨印好的,只需要家长在上面签个名。好多家长不是盖章就是按手印,兰子拿过笔,在欠条上飞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字迹隽秀又流畅,让收欠条的老师对静儿也有点刮目相看。

兆明挑着一担大粪放在菜地边,莲娭毑拿起长把粪勺边往地里泼粪边对兆明说:“我看还是让静儿读书吧!?”

集体食堂正式停办的这一天,细娥跑到兰子家门口漫骂,骂的话入不得耳,连针都挑不起。

“你不晓得哪么办?去给兰子认错啊!”玉梅婶子说。

“……”

兆明窝了一肚子火,心像被无数只山蚂蚁嚼噬着。特别是在寂静的夜里,各种各样想象的场面让他无法忍受,不满与难受一齐袭扰、折磨着他的身心。当然,这根源都来自于自己的婆娘兰子。

路,好长好长,莲娭毑生怕自己失去走回家的力气。

宗祥连忙说:“兰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呢。”边说边把兰子让进堂屋里。

“你放屁,你不是人!”兰子扬起蓬乱的头发,朝刘楚生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接生婆冬娭毑来看过兰子两次,兰子并没有表现出临产前的征兆。她自己心里有数,每次都很感激地把冬娭毑送出大门口。

红旗大队的招牌还没写好,第一件事就是大队党支部书记刘楚生宣布撤消王继茂柴禾村生产小队队长职务,任命王云鹏为队长。这其中的缘故,除了刘楚生,只有兰子和继茂知道。这三个人中,刘楚生有些解气,兰子感到亏欠,继茂却觉得一身轻松自在。

静儿低着头,既没招呼也没抬头看继茂一眼。回家的路上,她脑海里总是浮现继茂脚上穿的那双棉鞋。她想倒掉继茂偷偷摸摸扣在酸菜下面的油渣子,但最后还是没舍得。

兰子感觉一个幽灵已经游到自己的侧面,准备站起来。

“姆妈,爹爹么哩时候回来呀?”静儿在火塘里添了一把柴,细声细气地问。她早已经察觉到姆妈和爹爹没有别人的姆妈和爹爹那种和谐与亲密。她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但又不敢细问。

插完秧苗本可以歇上两天,可继茂通知全村的劳力到祠堂里开会学习,组织“开会学习”这还是继茂当组长以来的第一次。

兰子放下箢箕,扁担马上被继茂抢了过去。

榜爹下葬的那天下着小雨,堂屋里挤满了帮助和吊唁的人,还有不少四邻戴着斗笠站在禾场上。刘楚生在榜爹的棺材前称赞了榜爹一生勤劳、厚道和正直后,香秀就挤到刘楚生的身边,代表死者亲属,感谢这几天的帮忙料理公公后事的叔伯兄弟、姑婶姐妹,并当众挤出了两滴眼泪。

这时的继茂手心全湿了,鼻尖上冒着汗。他抹了一把脸,“呷了饭好热呢!”,说完就“逃”到堂屋里去了。

回到家里,兰子第一件事就是拿把柴刀将后园菜地边那棵苦楝树砍倒了。她好后悔,如果那天当着玉梅婶子的面把乌鸦叫的事情说破,或许姐姐家不会遭这么大的难。她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

晚上,榜爹与莲娭毑商量:“这屋顶只怕是要掀掉重新盖哒,去年下大雪,我就担心压垮顶呢!”

两天后,下塘村那个后生来到村里,他告诉大家:姜区长要给我们发救济粮,所有的男劳力明天一早带箩筐到县城里挑谷。那个后生认得村里不少人,他指派柴禾村由继茂为头带队。

走到半路上,继茂发觉兰子裤腿上有血,自己手上黏糊糊的,忙叫玉梅婶子。

今年的冬天没有去年那么冷,一场薄雪没有来得及结冰就迅速被融化在泥浆中。升腾的白雾,三两下即被微风吹进了深深浅浅的山涧里。

“哪么只能端一缽子饭回去呢?”

兰子扯起兆明往玉梅婶子家跑。

“是河对面贺家畈的,那个女伢子蛮不错。”郑郎中替宗祥说完,提一壶热水去洗腊肉,兰子要帮忙,郑郎中不让。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三猴子来叫他时,兆明还感到脑壳昏沉沉的。他们到街边饭馆吃了点东西,又进了赌馆。赌馆老板知道兆明是个“大主子”,安排伙计带着他们进了另一间更加“讲究”的房里赌大的。兆明伸出头一看,里面全是穿绸缎、戴礼帽的人。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显得很寒碜,与他们不是一个台面上的人。他想退出来,却被紧跟在后面的三猴子用身子顶住了。三猴子看出兆明的心思,再挺了挺身子,凑到兆明耳边说:“进去,怕个卵,哪个有钱哪个就是爷老子!”

就在兰子举起石头正要砸下去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张满是污垢稚气的脸和一双惊恐无助的眼睛。他那嘴角还露出未嚼烂的野蒿……

兰子悄悄地回房间,从首饰盒里拿出仅剩的十块光洋和一对金耳环交到再福的手上。

兆明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也听到了枪声和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快!快躲到后山上去!”他一双赤脚往外跑:“姆妈、爹爹!快起来,躲兵哒!”

继茂拖把锄头出了门。

大伙用眼睛盯着兰子,兰子若无其事地低着头继续纳鞋底,再有吭声。

郑郎中木然地望着承芳:“你走吧!”

莲娭毑要兆明去找嫂子讨了一勺子红糖,然后将姜汤端来给兰子喝。

桂芝呆呆地靠墙站着,好像没在听桂林说话。

兰子撩开花轿侧面小窗的布帘,见他们坐在路边不停地用衣袖擦汗。兰子走出花轿,对他们说:“这段山路窄,不好抬,我下来走一段吧。”

兰子到桃子那里去了二十多天,也没个音讯。桂芝不担心兰子,知道她胆大心细,人又灵泛,她担心的是桃子到底是生了还是没生。

桃子公公在那头看到,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跑过来问桃子:“兔伢崽刚才在搞么鬼哩?”

郑郎中在前面走,兰子跟在后面东张西望。山坡上的枯叶被他们踩得“喳喳”作响,快到山顶也不见锅盖的影子,兰子怀疑是不是昨晚天黑自己走了弯路?

这两天,郑郎中高烧昏睡的时候,桂柏、桂林总来看望他,也将路上的情况对姐姐说了些。他们只是见姐夫病了,匀了些东西到自己筐子里。

云秀说:“这种事还跑得了他?”

承芳为筹粮没少遭族人冷眼恶语,郑郎中见也挺为难,加之造花名册的事他也应允照办了,便主动认自家出一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