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莲娭毑清了清嗓子,“静儿年纪也不小哒,该给她说户人家了呢!”

二喜趁机去了趟三喜家,他最后一个挑着石灰出供销社,半路上碰到了横坐在扁担上歇息的兆明和驴毛子。

接着,如此这般密谋。

蹑手蹑脚的小把戏慢慢地靠近篾席棚子,棚子里有大动静,大动静停止的同时,他们里面听到一男一女在说话:

趁驴毛子脑壳还没缩回,继茂举起泥巴,猛地砸上去。

挖一下午的红薯,兰子没有机会与继茂说话,收工时,兰子磨磨蹭蹭挑着一担红薯落到最后面。

他们卸下肩上的树,走出几步,对着路边一人多高的柴草“沙沙”地撒尿。兰子装着不知道,坐在扁担上歇息,她解开头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继续缠在头上。山里很冷,刚坐下来,山风吹得背上就有点发凉。

“唉,这世界上的人真说不好,冇办法比。”玉梅婶子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回家的路上,兰子盘算着到哪里去筹集俩个崽女的学杂费,靠鸡屁眼里屙出的蛋还不够买盐的钱,她得想其它办法。

静儿心里偷偷地笑了,抱起顺生往外面跑。

“凭么哩,你自己心里清楚!”细娥一脸蛮横。

“我是说的气话呢。”兆明的声音像蚊子叫。

“是回来的路上在豌豆地里摘的。”静儿把手上的豌豆放在椅子上,小声嘁嘁地说。

“二喜哥,搞根烟抽哈!”兆明伸出手。

蕨根粉熬出的糊糊喝到肚子里去,确实是能暂时止饿,可要屙出来就没有那么容易。肚子里没有半滴油水,哪有不结肠的道理呢?

兰子在郑郎中面前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作为女儿的娇态,或许,这正是她渴望回娘家的原故。

人群里再次出现了骚动。当民兵推着继茂和兰子要出大门时,玉梅婶子挡在前面:“刘书记,你凭么哩捉人?”

继茂站在禾场中央说:“你一个人在屋多注意点哈,有么哩事就打发细伢子来喊我。”说完转身离开。

怀有五、六个月身孕的兰子也要上水库工地。她选了床破旧的棉絮捆在箢箕里挑着,提起锄头出门,莲娭毑喊住兰子。

莲娭毑把这个事告诉了兰子,兰子心里很不好受,要六十多岁的婆婆顶替自己上工地,真怕别人骂呢!可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也无其它办法。她不得不又怨起兆明来:不是他那天晚上发骚,哪有今天这码子事?

“刘……刘社长,你放开,不放开我喊人哒!”兰子奋力反抗。她用一只手从刘楚生背后绕过来,死死地抓住他的头发往后拽,另一只手狠挠那张变了型的脸,不让他那张臭哄哄的嘴贴上自己。

“盛祖和你奶奶呢?”兰子问。

继茂胀红着脸站在前面打手势:“大家莫说话哒,大家莫说话哒,今天我们开会学习!”下面声音稍小了些。继茂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腌菜样的报纸,背靠北窗坐下,开始结结巴巴念了起来。

“兰子,你这个样子哪么能挑土?”在堤坡上倒完土往回走的路上,云鹏对兰子说。

兰子侧过头,一股浓重的口臭味直冲她的鼻孔,让兰子感到恶心反胃:“冇呢,倒是把你呷哒亏!”

“冇呢!”

骨干学习班结束的当天晚上,响山坳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县、震动全省的大事。

瓦条有的已经破损,横梁边沿被雨水浸泡后,开始腐烂。榜爹非常小心地在屋顶上挪动,生怕一脚失踏摔下来。

第二天太阳快落山时,村里进城挑谷的人陆陆续续回家了。

“么哩回事啊?王兆明带头捉住了土匪头子胡天龙呢!”

兆明推脱说自己不会套牛赶碾子,每次总是求继茂哥帮助,不好意思。榜爹差点没将烟杆敲到他的头上:“你还不如猪脑壳,看也看会哒唦!我死哒你就呷一世的谷呀?”当着媳妇的面和孙女的面,榜爹没有骂出太难听的话。

兰子并没有因为当了妇女组长兼记工员而少干活,反而是出工在前,收工在后。加之玉梅婶子的鼎力支持,村里的婆娘们都服她。唯有香秀心里不舒服,她一直不满兰子在公公婆婆面前得势,可现在兰子又高过她一筹。

屋里站满了人,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在摇头叹气。东明低头坐在椅子上,右手食指上缠着的白棉布已经被血染红,他左手死死地抓着右手腕,痛得发抖。

郑郎中取下一块挂在火塘顶上熏烤成橙黄色的腊肉,对兰子说:“宗祥想急着赚钱讨婆娘呢!”

豪赌到第四天上午时,兆明输掉了兜里最后一个筹码。

“不是说投降了吗,哪么这里还有日本兵?”兆明蹲在山边一个土包后面,小声地说。

再福说:“兰子姐,你不要担心,也告诉爹爹和桃子姐不要为我担心,我是去迎接春天呢,我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来哒!”

半夜里电闪雷鸣,兰子被雷声和毛毛的哭声惊醒。她点亮灯盏,听见窗外“噼噼叭叭”的下雨声,糊在窗户上的黄裱纸一大半被飘雨打湿了。兰子将毛毛抱到床上,将奶头往他嘴里一塞,又睡着了。

“嫂子,你莫急,忠伢崽冇事的。”

桃子找出从娘家带来的绣花线,给了兰子。

香秀见众人都用冷冷的目光看着自己,晓得今天沾不上便宜,就坐在一旁闷着头自个纳着鞋底。

桂芝和云秀没被埋到小山塘里,她们被乡亲们就近埋在郑郎中屋后的半山坡上。

“今天早晨来的那队日本骑兵是路过的,都冇进屋呢。”兆新说。

这次从各村强征来的民伕有七、八百人,平塘村百多号人由二十几个日本兵和十几个密缉队员押着走在最前面,全部挑着死沉死沉的木箱子。

歇了一会,他们见前面那些陌生人走得不见影子了,随即抬起空轿往前赶,兰子跟在轿子后面。

郑郎中叹了口气:“杀哒多少人呢?”

桃子公公说:“这还了得,我去告诉他爹,让他爹捶死他!”他回答孙子,实际上是在安慰兰子。

“爹爹,我也要去!”兰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