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毛子,哪么还在这里歇息呀?”二喜挑着的箩筐没落地。

俗话说,冤家路窄。刘楚生万万没有想到这房子里三个人中,有一个是他的仇家。

“热呢,热得我两头流汗!”

继茂只顾清理砖模,往里撒柴灰去了,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继茂哥,铭伢崽进城当工人的事办得么哩样哒?”兰子问。

兰子第一次有种做小偷的感觉,这感觉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压抑着这种情绪,紧跟着前面的人,不敢停顿半步,担心自己肩上的树尖戳到后面的继茂。

“姆妈,莫说哒。”兰子打断莲娭毑的话。

兰子将手中那根比茶杯口粗,有五、六尺长的柴担丢进柴堆里,说:“这柴担不止五斤重呢!”

当静儿告诉莲娭毑,说姆妈同意她读书时,莲娭毑没吱声。既然兰子同意了,她不但不能反对,还要想办法把兆明说通,免得他又为这事与兰子扯皮。

三喜曾在报纸上看到说过:“贪污与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他刘楚生犯了两条极大的罪,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去公社检举揭发刘楚生的罪行。

“唔……我也不晓得哪么办。”兆明彻底软下来了。

“哪里弄来的豌豆?”兰子问,脸阴沉得吓人。

兆明胀红着脸,心里在骂娘。他转背将那支还没点燃的纸烟用脚踩进泥巴里。

太阳无精打采地沉入西山的薄雾里,饿得直不起腰的莲娭毑害怕暮色下的世界。她艰难地背起小半篮蕨根,顶着阴冷的山风,蹒跚在回家的山路上。

“回家哒”这三个字让兰子听得心里热乎乎。她笑着说:“回家还要选时辰啊?”

“大家让一让,我们是来抓流氓犯罪的!”刘楚生提着嗓子说。

这几天,兰子感到身子越来越沉,除了懒得行动,就是困,想睡觉,一闭眼尽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可一醒来,又忘记了梦里的情景。

人民公社的成立意味着高级合作社被自行取消,相对应的是生产大队。

一次,静儿到食堂端饭,继茂选了三缽子稍为蒸得硬一点的饭递给她,他趁人不注意又将半勺油渣子扣在酸菜下面,再放进静儿的竹篓里。

“兰子呀,总的说来你们家里历史不清、成份又不太好。单凭你表哥是土匪头子这一点,你们就不会有好日子过。”刘楚生看兰子没有反应,接着又说:“不过不要紧,只要你听我的,保证你们今后冇亏呷。”

“哦。”兰子心不在焉。

上头规定农户一律不准私自养猪,莲娭毑除了照看盛祖,没有其它事情做,天气好的时候抱着盛祖,把他送到田边去吃奶。

“那你也不能担,这会出事的。”

郑郎中接过钱,什么话也没说。

“继茂哥,我想不到你个男子汉的手还有这么巧,你还记得你帮我画的那朵兰草花吗?”兰子拔出木刺后,问继茂。

没过多久,桃子的婆婆病死了,桃子自己也成了哭一阵笑一阵的半个“疯子”

榜爹瞄了一眼:“你以为是喝米汤啊!?”

兰子相信这话是真的。

玉梅婶子喊来自己的男人云鹏和儿子东明扶起兰子,继茂也跑来,一齐抬着她回家。

兰子带着公公和兆明到平凉村爹爹家挑回了两担稻谷。半担留下做种子,一家人的嘴巴再怎么省着吃,也捱不到明年秋后。人都没有吃的,猪槽里还能有食?刚到冬月,榜爹叫人将自家那百四、五十斤重的猪给宰了。

这天中午,兰子在食堂里打乱仗似的吃完饭,照例又领了两瓦缽子饭,准备带回家给卫英和静儿吃,没出祠堂大门,就被细娥拦住了:“你只能端一缽子饭回去!”

正在这时,兆明回来了。从他得意的表情上,兰子晓得他与三猴子已经谈妥。

宗祥憋红着脸不作声。

被扶上床的兆明闻到一股刺鼻的怪香味,仿佛清醒了一下。他想用手去搂那个女人,可他全身软绵绵的,双手没一点力气,翻过身子却打起了“猪婆”鼾。

兰子和兆明一人捡了一块青砖大的石头,踮着脚尖,一步一步摸到了那个日本兵的背后。

“有,有呢,你等哈!”

“兆明!兆明!快起来,外面打枪哒!”

“继茂哥,你快去挖一截桑树根来!”

“你来得,我就来不得?”香秀将刚才被那位堂嫂哽在喉咙里的气出在兰子身上。

保长承芳跌跌撞撞来到郑郎中家里,他一见到郑郎中,就跪在地上:“耀民老弟,耀民老弟啊,日本兵进村杀人真不是我告的密,我真的不晓得,是维持会长拿着花名册到各户捉的人啊!耀民老弟,耀民老弟,真不是我告的密啊!……”

兆明晓得不避开还要挨骂,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桂林接过自己婆娘递来的一杯茶一口喝完,对桂芝说:“姐,姐夫肯定是跑出来哒,当时那场面太乱,大家都是一顿乱跑,要不就是姐夫跑错哒方向。”

找了一块稍微平整的地方,他们把轻轻轿子放下。

郑郎中和桂林都闷头吸着烟,再没吭声。他们可能同时在想:这事千万莫发生在平塘村啊!

桃子见兔伢崽的狼狈相直想笑,但看到兰子又恼又羞的样子,也装着很生气:“你刚才应该捡坨石头,打破他的狗脑壳!”

“我要去找鼎锅盖。”兰子坚持着。

桂芝说:“出门在外,相互照应是应该的唦。”

“我不晓得呢,那我现在去淘米煮饭。”兰子接着又问云秀:“小舅也去哒?”

“会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各村去搜刮粮食。分摊到平塘村的是五十担谷。

走出大门,“团长”甩开便衣搀扶的手,弯腰将兰子和再福拢在怀里,在他们的脸上分别亲了一下。

桃子一脸羞红,手指来回缠着丝线,嗫嚅地说:“想绣那两只鸟。”

“看你这个呷相,还不如兰子。”桂芝抖动手中的小棉裤,对郑郎中说。

事后,盛祖在兰子的追问下,最终还是将静儿“出卖”了。

兰子开始注意起那放鸭子的伢崽,她看他赶鸭子的样子显沉稳,人长得高高大大,稍黑的国字脸也还周正,特别是眼睛上那两道浓眉透着一股英气。兰子心里有点喜欢这伢崽,只是放湖鸭子的人常年在外漂游,难得有个固定的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