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儿有一岁多了呢,呷多哒奶水会变成大舌头,以后说话会说不利索。”兰子编出一个理由。

胡天龙!

榜爹侧脸冷眼扫了一下兆明,想发火又找不到理由,“哼”了一声往回走。

“好酸呢,不信你试试?”静儿把半根酸豆角递给莲娭毑。莲娭毑咬了一小截,感觉牙齿都要酸掉。

兰子听到莲娭毑骂榜爹的话,忍不住想笑。

烧毁的半边房屋已经按原样恢复,只是没有用白石灰粉刷,一半白一半黑,远远地望去,极不协调。再福放假在家,见兰子来了甚是高兴。

兆明第一次进县城,摸不清东南西北。他东张西望傻呼呼地看着石板街上穿梭不息的人流和两边毗邻相接的木楼铺面,心里紧张兮兮。金条放在裤兜里,他一只手抄进去,紧紧地攥着,生怕掉了或被人偷了抢了。

兰子也很开心,她端过兆明的酒盅喝了一大口,脸颊迅速涌起两片红晕。

兰子听见有人嘀咕:不能让这个狗汉奸弄脏了石柱!但没有人敢站出来公开说。

榜爹召集两个儿子、玉梅婶子的老公云鹏及就近住着的几个男人上山挖洞。

“好呢,嫂子,你细伢崽呢?”兰子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问。

“桃子,你不霸蛮呷点东西不行呢,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细伢子着想啊!”耀慧晓得一下子要解除不了她的心病,得慢慢来。

玉梅婶子用手指了指兰子的肚子,兰子不好意思,红着脸点了一下头。

桂林拖着宗祥、宗萍拚命地往稻田里跑。这时,架在田埂上的两挺机关枪“突突突”地冒出了火舌。跑进稻田里的人群一片片被机关枪“割”倒。

听见儿子兆明的说话声,兰子的婆婆从自己屋里跑过来。她挤开给兰子盖被子的兆明,用手摸了摸兰子火样烫手的额头,对旁边的兆明说:“你赶快去用罐子熬点生姜水,让她发发汗。”

桂林跑进屋,见到郑郎中,说:“姐夫,承芳要我们都到村前地坪里集中,这次派民伕是十六岁到六十岁的男劳力,宗保都要去,维持会长要拿名册点名呢!”郑郎中问桂林:“要这么多人去啊?”“嗯呢,那狗卵子会长盯死哒我们村,上次就说我们村的人最不听话。姐夫,你这次莫挑箩筐,拿根扁担、带副麻绳就行哒。”桂林说完,转身走了。

“姑妈,我晓得呢,这钱我不要,你留着自己用。”兰子说着,要将钱塞回耀慧的荷包里。

“那你哪么不让桃子和兰子她们多念点书呢?”桂芝心里一直有个结,认为丈夫骨子里重男轻女,所以说出这话时,多少带点怨气。

兰子均匀地将秧苗坨抛撒在田里,挽起裤脚下田。山里的水还有点凉,她差点没站稳,手往泥里撑了一下。“亲家爹,我从这边插过去啊!”兰子见桃子的公公直接把秧挑到田那头去了,也就没上田坎。

“那个当兵的你安顿好哒?”桂芝问。

“你的,家里的男子的有?”“扁脑壳”一手叉腰,一手撑在匣子枪套上,问桂芝。

郑郎中和桂芝听后直摇头。大志还告诉他们,天虎要随学校往南方去,他不打算随学校走,要与桃子在一起。

端着长枪的日本兵和提着短枪的密缉队员将村里的人围成一个大圆圈。扁脑壳队长站在石磙上训话:“你们的,不要害怕的,皇军的,不杀你们。明天的,由保长带队,要二十个人到镇上去事议,并庆贺维持会的成立。今后的,你们要好好做良民,哪个不听从皇军的,人统统的杀,房子统统的烧!”

耀慧在禾场上小跑几步,插到挑着一担箩筐的天虎前面,第一个走上台阶。桂芝一把握住她的手:“姐,你们来哒!”耀慧忙着跟弟媳娘家人一一招呼。天虎挑着一担贴着红纸条的鱼肉糍粑站在后面,等也不是,放也不是,急得用箩筐碰了一下她的后脚跟,耀慧这才侧身让出一条路。

桂芝将刚煮好的饭盛到瓦缽里,又重新淘米煮饭。三个便衣留在房里与“团长”说话,一个便衣蹲在禾场角边的半块石磨上警戒。

再福提着一串用小树棍串起的刁子鱼,卷着裤腿惊恐地站在大门口。

桃子与桂芝也越来越亲近了,对郑郎中的态度也大为改变。兰子有时看见姆妈与桃子在一起说悄悄话,好像有意避开她似的,心里感到不舒服。

兰子一脚跨出大门,又退了回去。她回到屋里,见桃子脸朝里睡着,就飞快地脱掉棉鞋,一双脚伸进了桃子那双齐脚踝的圆口套鞋里。套鞋大了,脚伸去还可塞进两根手指,但套鞋里面铺垫了厚厚的棉花,兰子穿着依然觉得很舒服。

“呷饱哒吗?”桂芝问。

学堂设在一个祠堂里,门柱是用青石做的,大门敞开着,两边门凳雕的石鼓被磨得铮光发亮。

“才帮爹爹卖完肉,我要去划龙船呢!”天龙说完就跑了。

“快推完哒,正好你来帮帮忙,一起冲兑臼。”郑郎中说着就准备移动风车。

“好哇,我们家出了个女秀才啰!”郑郎中显出少有的笑容。桃子好久没见爹爹这么开心过。

“桂芝,我到镇上去了啊!”郑郎中走到婆娘的床前说,“等会你姆妈就会过来的。”

莫名的不安朝郑郎中袭来。他迅速从石板上弹起,背起竹篓沿着来时的山路往回赶。

望着堆码在禾场上的砖瓦和树木,榜爹唉声叹气,莲娭毑埋怨他庙还没砌好就先请菩萨。榜爹急得心里上火,嘴里长满了水泡。

兰子从兆明手里拿了十元钱,对莲娭毑说:“我去找刘社长!”

天黑过一阵,兰子出门去下塘村找刘社长,莲娭毑不放心,叫兆明陪着去。

快到刘社长家时,兆明闪到田边一棵大树背后。兰子站在大门口喊:“刘社长在家吗?”刘楚生从睡房里走出来,一看是兰子,满脸堆笑地说:“哎呀,是你呀,快进屋里坐!”说完,打着手势让兰子进他的睡房。

“嫂子还冇回来呀?”兰子提高嗓子,她听到灶屋里有细伢子说话的声音,径直走进有灯光的灶屋里。刘楚生跟在后面说:“她还在食堂里收拾,冇回呢!”

刘楚生一对崽女趴在方桌边吃饭,见来人,那个七、八岁大的伢子连忙起身将饭锅盖上。

“你有么哩事随时可以对我说,用不着跑这么远的路呢!”刘楚生挪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有意用身子挡住饭锅。

“噢噢,刘社长,我来是想麻烦你……”兰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刘楚生打断了:“莫这么说,莫这么说,你来找我办事,只要我能办得到呢!”

刘楚生端把椅子让兰子坐,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贪婪地在兰子身上扫来扫去。

兰子稍微后退了半步,装着没在意:“刘社长,我屋顶真的是快要垮哒,万一出哒事,别人只会说刘社长不关心群众呢!”

“噢,榜爹又不说清楚,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刘楚生装着才清楚实情。

兰子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放在桌上,对两个正在吃饭的伢子说:“叫你姆妈扯段布,一人做身新衣服啊!”

刘楚生从桌上拿起十元钱,要塞给兰子。“不行不行,你这样要不得!”

兰子用手去挡,刘楚生顺势一把捏住兰子的手,兰子甩了两下没甩开,急中生智,用脚将身边的椅子勾倒了,两个伢子听到响声,回过头来看,刘楚生这才松开兰子的手。

“你回去做好准备,尽快开工,至于派工的事,我明天跟继茂说。”刘楚生把身子靠过来:“我特批你到社里买点平价米,做事的人也要呷饭啊!”

那臭哄哄的嘴巴差点蹭到兰子的脸上。

“那谢谢刘社长,我要回去了!”兰子说完转身就走。

本想要留住兰子的刘楚生见此情形,便说:“那我送送你!”

走到大门口,兰子说:“刘社长,你进屋吧,兆明在前面路口等我呢!”

刘楚生见四周黑洞洞的,在兰子走下台阶的时候,他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她。

兰子先是一惊,随即镇定下来,冷冷地说:“刘社长,你松开手,莫搞得大家都不好看!”

刘楚生仍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兰子挣脱不开,脑壳用劲往后一仰,只听见刘楚生“啊”的一声,手松开了。

兰子的后脑壳重重地撞在刘楚生的鼻梁上,痛得他眼泪直流。望着兰子离去的身影,刘楚生又气又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