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我回家了,我爹没了。

阿杰黑着眼睛嘿嘿地笑,原来一个太阳就可以给他快乐,一边笑一边跟着俩人走,眼前的路已经看不清,只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在晃。此时是下午四点左右,日光依旧猛烈,三人顺着马路自西向东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突然阿波一把拽住阿杰,并破口大骂:你想死啊,红灯还往前走!

阿波拿眼睛往阿杰脸上瞟,示意阿凡看他的表情。而阿杰完全沉浸一个神秘的世界中,阿凡的那番言辞重新点亮了这个世界。让阿杰又看到并马上喜欢上,这世界果然很美,而且一直是那么美。

其实人被宣布脑死亡的那一刻,一切感官全无,不能再说话思考,这个时候人就已经没了。自此刻,死者远去,对死者的思念开始。家属以另一种方式来看待和爱,这种感觉萌生并日益加强,在有生之年内达到顶峰,然后慢慢减弱。这种感情完全以精神世界的方式进行。理性的人,精神世界纯度极高。不会因将躯体化为灰烬而更多悲伤,也不会因保留躯体随其自然腐蚀而欣慰。然而亲人之间,尤其是生离死别的亲人之间是不存在理性的人的。大头因脑中清晰出现这样的道理而感到羞耻。

安东月:灯光不刺眼,音乐多为柔和,选择一个角落,是那种自己想安静就能够安静的场所。

越过路边的花坛,有一家肯德基。平时几乎没有吃过,因为不爱吃。始终觉得那里面的食物属于零食范畴。推开玻璃门,环境比所有中式餐馆都好。打算选几样相对能够接受的食物,即使不喜欢吃,也有充足的心里准备,不会太过失望。端着托盘,在一个角落里的单人桌坐下。钱并不少花,东西一堆,如果门外有小孩子看见或许会心生嫉妒,心里却突然觉得凄凉,将食物塞入口中之前先警惕般朝四周扫视一圈,仿佛担心会遭到嘲笑。意外现这东西很好吃,渐渐远去的胃口突然被召唤转身,然后欢快地朝这里奔来。她得出一个结论,这东西以前就很好吃,因为现在的她都没有否定它。

安东月站在最上面一层台阶,望着没有通电的商场招牌,想起昨晚计划要进去逛逛,原以为今天醒来变得厌恶那个计划或根本不会醒来,没想到鬼使神差居然走到了商场门口。回忆半天,最终迈步走下台阶。心里有一些恼火,不知道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只知道费神费力最终做出的这个决定,只要干脆忘了昨晚的计划就能轻易实现。

裹紧被单,试着睡去,抱着冒险的心态闭上眼睛。身体蜷缩到尽可能节省空间,看上去显得有些做作,却不足以表现卑微。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就算中途失败,也并不会突兀气恼。头脑中不停播放的影像不去驱赶,其结果只不过是多一个驱赶影像的影像。顺其自然,倘若那些影像觉得无聊,便由其自然离开。夜缓慢地走,人静心停留。天亮的时候,天依然亮。

回信马上过来:好的,吃点东西早点休息,照顾好自己。

安东月像雕像一样站着,瘦弱的手臂提着行李,一动也没动。心里骤然生出一股悲愤,双眼死死盯着袁青和,好像在质问:你是为了证明她刚才喊的是你吗?几乎不到一秒,飞快地将目光挪开,脸上带着悔意,好像因给对方这种自以为是的目光而感到抱歉。自以为是,自以为是那样。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与周围世界隔离平行。固执地独自行走,伪装自己,观察别人,隔着保护层与某个人齐头并进。突然有天停下脚步,对着保护层外的那个人微笑或掉下眼泪,要求对方一切都懂。看着对方无辜的眼神产生气愤,然后因悔恨而坚定如前。自欺欺人,自以为是,受伤后找不到出口,宁可拥抱前者,如此往复。

对面座位两个青年男人一直在窃窃私语,从他们的表情大致可以想象他们所谈论的内容。眼睛时不时瞟向这边,当安东月的目光迎上去,立刻涌出无限正派。相比之下,安东月反倒显得居心叵测。一会儿拿出手机,放在腿上把玩,双手装模作样操作键盘,摄像头红灯不时闪烁。安东月自知无权利斥责他们,那样的话必会遭到“自作多情”的反驳。她在心里不把他们当人看,只当是随便两堆令人作呕的物体。细领口上衣和浅色牛仔裤,料定他们不会有所收获。

少许,袁青和抬起头,说:对不起,我手机今天没电了。

摆进柜子里的鞋子都是成品,按照买者的要求挑选大小花纹。这是母亲说的话。然后她问安东月,你知道柜子里的鞋和柜子外的有什么不同吗?安东月说,柜子外那些还没完工吧。母亲笑笑,说不是。安东月再猜,柜子里比柜子外的多。母亲说,你很聪明,不过还不对。安东月忙擦汗,不知道母亲是不是一时想不到别的词了。安东月说,到底有什么不同啊?母亲说,没什么不同。

姚菁:没有,就喝了一小口!

渐渐的,袁青和打消了这种顾虑。司机对此完全没有反应。想必司机是过来人,且由于职业关系,接触的人形形色色,当有人喊老公,只要对方是个男人便不会过他的容忍底线,哪怕喊老公者也是男人。而更主要的在于姚菁自身的魅力,擅长融化冷淡情绪,能一瞬间将不相识化为爱慕。

出租车停在姚菁楼下。

服务员登时回道:所以要您进来啊。

连亚看小璐不想说,便不再追问,说:没事就好,来来,看我为你们准备的晚餐……

最后连亚两只手在脸前乱挥一通,下结论说:总之这钱是不义之财,留给身边是祸,所以我必须赶快花出去。我是个务实的人,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单纯的好事儿。

大头:不生气了吧?

大头:糟了!

没有下文,表明了观点却没做出具体解释。这在辩论赛中相当于语塞,侧面承认败给对方的观点。是比沉默更失败的回应。

因为成绩优异,自初中起安东月就远离家乡在外面上学。多年来,除了寒暑假其余时间很少回家。又因为不善言谈,回到家里很少与人交流。所以家这边的人都只知道安家有一个女儿,却很难认出她就是安家的女儿。假如出门不和母亲一起,基本上是不会有人跟她打招呼的。并非别人没有礼貌,而是因为不认识她,甚至以为她是外地人而投来异样的目光。只有和母亲一起,别人才会出奇热情地迎上来,问这问那,大多都属寒暄之词,一番亲切之后,从中筛选出最自内心的问候无非就那么几句:这是你女儿?叫什么来着?多大了?在哪工作?成家了吗?三句之前母亲很心酸,三句之后安东月和母亲一起心酸。其实母亲对安东月一回到家足不出户并无不满,她何尝不想念女儿,不想跟她贴心长谈,她和女儿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比那些不认识安东月的街坊看到她的时间多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