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笨蛋,你跟的真是我们的影子!

阿杰着急了:你这人,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从踏进家门一直到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掉。大头望着仍然一动未动的母亲,小声自语:老头子,咱俩的感情真是不够深呀……还在恨吗?

果然还是男子先开口:你常来这里吗?

斜对过靠厨窗的位置,有一个男子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该男子时而望着厨窗外呆,时而转头看一眼那对情侣,每每回过头,眼神里拖着鄙视的尾巴。安东月无事可做,很细心地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他没有朝这边看过一眼,因此让观察者感觉安全。安东月头脑中不由自主产生一个推论:此人是单身,别管之前有无伴侣,目前是单身状态,而且那鄙视的目光只不过是嫉妒的变异体。同样身处孤独的他,心态还不够成熟。还有一个戏剧性的推论,可能性比较微渺:那对情侣中,曾经有一个是他的伴侣。安东月忍不住笑出来。这样一个简单的推论,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唯恐天下不乱的阴暗气质。

一对小情侣买了一份臭豆腐,盛在一个餐盒材质的白色小碗里。四只手全用上,每人伸出一只手合端着小碗,剩下两只手各拿一个牙签,你一块儿我一块儿交替着吃。安东月看在眼里心生羡慕,同时默默祝福他们。也许他们吃完还会再买一碗,然后再一起吃。在他们的世界里,吃臭豆腐也许就应该这样吃。同时买两碗,然后一人一碗的吃法,缺少了梦幻的滋味。

睁开眼睛之前似乎听到鸟儿叫的声音,而不是车流的声音。在这样一个城市,这样一个时间,鸟儿居然努力叫到让人听见,汽车居然低调到不出声音。所以她怀疑,是不是幻听,或混淆了现实和梦境。没有新增衣服,光脚下地走到阳台。上空有一只黑色的鸟儿飞远。听不到叫声,无法核实。街上果然车水马龙,动机的声音和鸣笛的声音异常喧闹,与刚才感受到的世界矛盾,仿佛这个城市经过一场沉睡刚刚苏醒。看不到车辆再一次停歇,亦无法核实。皮肤被阳光照射,出平日里的温热,这时才突然现没有衣服遮挡保护。无法表现出意外惊恐,慵懒转身踱回床边。睡眼朦胧,觉得整个世界好安全。

房间里很快嘈杂起来,凭听觉判断始终稍晚一步,动作有些慌乱,方便面被拉出包装袋的瞬间,听到碎粒掉落在地的声音。面饼坠入水中,屋内骤然安静,才承认那嘈杂并未来自厨房之外。手机是否趁着嘈杂响过?伸手一摸,安静地躺在牛仔裤兜里。苦笑。一直以来都活的精细明了。有的时候,真的好讨厌。

安东月张口说话,她知道袁青和没在看她,但她还是说了:有人今天到北京,你就没打算去接她吗?

车厢里拥挤闷热,座位设置紧凑。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直挺挺地坐着,污浊不堪的靠垫反复扼制着睡去的欲望。车载电视里播放港台老电影,随着乘客不断上车,只剩下听不到声音的画面不停切换。车子动的声音,在混沌中靠近下一个混沌。

做了一桌子菜,曾经在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荤菜居多,蔬菜少许。安东月虽然瘦,可喜欢吃肉,只是吃不多,所以也不讨厌蔬菜。每个盘子轮流夹,每次只夹一筷子,如此反复。离家前的这顿饭,母亲称之为恋家饭。字面的意义好像在说,吃了这顿饭要记得想家。其实母亲想表达的意思是,在家里想吃的该吃的都吃到了,到了外面安心工作生活,不要惦记家里。安东月饭量很小,每次恋家饭都长挥,吃平时两倍的量,胃饱的时候心还饥饿。母亲的心思她懂,清楚到完全没有考虑过字面的意思。可她从来做不到,就在领会意思的同时心中出另一条完全相反的指令。一如母亲,能听到胸腔里震颤出善良的声音,嘴上却说着狠心的谎言。

姚菁:吉他手。巨酷。被他挡住了。

姚菁打开包:乖乖地说:这儿呢。

姚菁补充:师傅,是工人体育馆,八点一刻的演唱会,快!

姚菁:不行,你得跟我上去。

说完朝姚菁的方向送一个眼神,那意思好像在说,知道不是你穿,帮你的女朋友挑选挑选。

小璐:没有。

袁青和忍不住插嘴:给你举个例子,一个人把肉包子扔进狗窝,一天之后去狗窝把肉包子拿回来,并以此为证据指着狗说它偷了他的肉包子,你觉得这人的目的能达到吗?

果然不出意料,每一个项目进行之前,大头都要进行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要镇定,一只手却控制不住地抖,另一只手过来安抚,不料触碰的一瞬间当即被策反。于是两只手齐心协力一起抖。大头列举出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等战斗英雄,说这些英雄们是何等伟大何等壮烈,他们当年连必然死都不怕,我怎么能害怕可能死呢!

小璐:你没打,我打了。

安东月:妈,咱们聊会儿天吧。

安东月嘴巴丝毫不服软:嗯~就是!

母亲:是的。

放下杯子,冲袁青和嘿嘿傻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姚菁抢过来说:喂!她好像知道星仔要说什么,及时打断了他。

姚菁见袁青和看的投入,不忍心打扰,于是应情入景,在旁边读起碑文:三年来……永垂不朽。一遍碑文读完,袁青和依然岿然不动地屹立在原地注视着岿然不动屹立在原地的纪念碑。姚菁不由心生崇敬,急忙闭上嘴巴保持无限安静,她觉得此时表达崇敬的最好方法就是屹立。

袁青和:好。

袁青和下意识摸摸口袋,对着她脑袋小声说:我没想走,我想告诉你,那边有警察,要不改天吧。

院子的东南角有一个排水口。排水口不远处蹲着一堆妇女,地上摆着好几口大锅,成摞成摞的碗从里面水淋淋地拿出。这些妇女基本上都是本家,伯母婶子亲戚邻居之类。形态各样,有小声急切交头接耳者,也不乏笑声爽朗的。手底下的碗也受到相应不同待遇。落在交头接耳手中的碗,飞旋转,落在爽朗笑声女人手中的碗则猛灌一口水,然后拍几巴掌,仓皇逃走。前者像游泳,后者像跳水。同学的母亲只要一不忙就会加入进来,凝眉瞪眼跟她们扯一些自己并不感兴趣的话题,见别人笑赶紧跟着笑。有时候因为并不感觉好笑坚持笑了两声就接不上了,有时候因为害怕不礼貌强迫自己持久大笑,高兴程度完全出了话题本身所包含的快乐。

这个姨的儿子名字中带一个字。安东月暗笑,得亏自己的母亲是北方人,舌前舌后音分得清楚,不然这句话就成骂街了。

母亲:东月。

安东月出来,头全部高高扎在头顶,包括额前细软的流海。步伐轻松明快,整个人看上去活泼而乐观。清秀的面容加上任性的束方式,使她看起来像一个英俊调皮的大男孩儿。母亲看着看着,情不自禁站起身来。安东月走到母亲身边,握住母亲的手腕,冲她甜甜一笑,然后径直走到案板跟前。母亲看到她毫无犹豫开始动手和面,一时有些呆,痴痴楞在原地。但马上浮起一片豁然的笑容,大步朝案板走去。

安东月:你还好吧?看样子混的不错。

袁青和直口夸赞:人才啊。

袁青和:我当时在想,城市文明还需要长期宣传,不能随地吐痰,大小便,不能乱扔纸屑,瓜果皮,饮料瓶,还有砖头。

说时迟那时快,袁青和话没说完便抄起一个酒瓶,劈头砸过去。不料酒瓶刚举到高空还没来得及下落,被阿凡一手擒住。阿凡在打篮球的过程中经常遇到这样的招式,当对方将球举过头顶准备投篮时,跳起来一把盖掉。阿凡擒住酒瓶后继续朝下力,按此路线延伸下去,终点正好是袁青和的头顶。袁青和现自己的力气远不如对方,正面抗衡绝不是对手。突然想起大学时期学过的太极拳,其中有一招,当对方一掌打过来,无论力多猛,只需轻轻用手将其手臂向旁侧一拨,再大的力量也被化得无影无踪。于是,依样画葫芦,将手向旁侧一偏,果然对方的攻击顿时改变方向,并且像被了一下似的整个身子向前踉跄。袁青和感觉这一偏幅度不小,粗略目测了一下,力的终点大约已经转移到了安东月头上。急忙缩小些幅度,往回偏了一点。此时,阿凡最后加一把蛮力,酒瓶终于落在袁青和的左肩上。

阿凡:别扯淡了,你现在哪还有志向可桑。

连亚:得嘞。

阿波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冲阿凡喝道:还为什么?一个连鞋带都不让解的女的找她做什么?

安东月后两项都不具备,第一项也只具备“起码”,显然不合格。这是她的不幸,也是她的幸运,因为正因为这样的不幸使她丢掉许多与风险划等号的幸运。

大头吓得手一挥:不吃,什么也不想吃……谢谢你啊。

小璐执意要留下来守着大头,袁青和与连亚回酒吧,叮嘱她有事及时打电话。

大头的面部表情产生细微变化。他想起跟小璐开的那个庸俗至极的玩笑,并得到了应有的结果。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并由自己一路跟踪使事情顺利结束于此。庸俗的开始,尴尬的结局。这只是一个玩笑,好比预先虚拟出一个自尊,最后使自尊破灭。破灭的只是虚拟出的自尊,没付出任何成本。很划算的一个玩笑,本该一笑而过。当“自尊”破灭,在空旷的内心深处,笑声匆忙路过,临走却留下一件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很模糊,视线里只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黑色阴影。

小璐惊异地喊:你看了!

切完甩开大头的手,立马投入与袁青和的讨论中,仿佛完全没受过干扰。二人显然在大头是个小屁孩这件事达成共识。面对这种情况,大头自己都仿佛看见一个小屁孩的形象,并且在不断缩小,急向受精卵靠近。

大头也生气了,这一巴掌挨在平时也算,但是现在不行,不说别的,怎么对得起他那忙活了一上午不敢打扰的左眼皮。

本书由,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