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回,袁青和与连亚大头在街上走看到过这样的情景。连亚穿着运动鞋,停下装模作样地系他解都解不开的鞋带,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对男女。大头一时找不着借口,稀里糊涂也蹲下身,才现自己穿的是拖鞋,于是一把摁到连亚的另一只脚上,说,我帮你。然后眼睛直勾勾,下面把连亚的鞋带解开又系上。听到袁青和在前面沉闷地叹了口气,两人赶紧跟上去,不料袁青和朝他们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

安东月与袁青和同事扫兴地别过脸,同时抓起杯子喝酒,彼此不看对方的脸,但都互相保持警惕,只要其中任何一方站起来想要扁大头一顿必会迅起身阻拦,并告诫对方:别跟我抢!就这样,两杯酒被一口一口喝完了也没见任何一方有任何举动。两人都比较欣慰,欣慰于对方没逼自己出手。但同时又不甘心大头逍遥扁外。杯子里还剩几滴酒,正常喝是喝不到的,即便把杯子满口朝下也要等一分钟酒滴才慢慢挪至杯口。两人仰着杯底,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为了给对方创造冲动的机会,进而给自己创造“路见不平,拔刀先上”的机会。

这回阿杰的动作仿佛刚才镜头的倒放,先俩手抬起来,然后一张失望的脸扭正,变成满脸期望。

袁青和:大头,医生说你要再这样喝不但伤害身体,还会降低你的智商。

连亚经他一拍,表情变得更加沮丧。他把袁青和这一行为理解成:嘿,小子,有点眼力劲没,还不赶紧出去。

小璐又马上冲出去,回来的时候端着一盆气泡。

小璐满脸疑惑,一副抛开个人恩怨,专心讨论学术问题的表情:嗯?吕洞宾是个大坏蛋吗?

笔筒旁边有一个本子,纯黑色塑料封皮,洁白纸页。大头拿起本子,刚要打开,突然一想,万一这是人家的日记本怎么办,偷看人日记可是犯法的。于是把本子小心按原路送回去,正在此时,突然从本子里溜出一页纸。

袁青和:我只求你别拿着拐棍来找我拼命,我不喜欢那玩意,尤其见不得那玩意离地,因为它一离地你就得着地。

袁青和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面子,冲那帮工人急问:你们知道哪有厕所吗?脚在地上无节奏地狂跺,一来缓解一下腹中之急,二来他知道对方的回答几乎是否定的,万一能跺出道缝来就直接钻进去。

袁青和急忙把mp4托付给他。不料,主人技术果然娴熟,没等袁青和张嘴已将mp4大卸八块。袁青和心想这样子更好,他能一眼看出mp4的毛病说明他技术精湛,交给这种人也放心。于是他一声不吭地坐那观看,连喘气都改为平缓节拍,生怕影响主人的思路,进而影响mp4的命运。为表诚意,还将双手支在桌台上,托住下巴观看。只见主人拿一只类似电子笔之类的东西,在mp4上这捅一下那捅一下,有的地方似乎没捅舒服,捅完别处后回来反复捅。最后,主人把所有物件都放下,抬眼盯住袁青和。

连亚:就是说他修不好。

姚菁给安东月两张电影票。附近有家电影院新开张,限量送票,凭票可免费看场电影。姚菁是如何弄到票的不得而知,这个问题关键不在难易上,却很微妙。安东月不去寻根问源,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就好比自己弄不到票,为什么呢?看似也极其简单,仔细思考却大有内容。关键在于自己虽没去弄票却也有了票,而姚菁说不定也是同样情况。

姚菁说:只是一个梦,什么都说明不了,用不着在意。

阿杰:少废唔?你说什么?

一声哨响,阿杰撇下大伙,独自一人离开足球场。球场边缘有一个小卖部,阿杰木讷行至门前,闪身而入。之所以说“闪”身而入,是因为他的身体并没有转向,而是依然坚定地面朝前方,横着进去的。只差再装六条腿,便是一只忧郁的螃蟹。不一会儿,他便走出来,耷拉着脑袋,一手掂一瓶导弹状的二锅头。这一回他是竖着走出来的,走到方才行驶路线的拐点时“咔”地停下,十分有节奏感,随后一个标准的军人向右转,机器人似的。一切就绪,马上松软下来,含胸,低头,膨腹,垂臂,步调紊乱,军训时教官最爱踢的那种样子。

两个特征不仅并列关系,还互为因果。情感消极颓废的人大都不爱罗嗦,往往长话短说,冷冷淡淡吐几个字便画上句号。却是言简意赅,简约而不简单。另一方面,读者看到一个语言简练、寓意深刻的句子,十分投入,尽可能快地在头脑中理解一番后准备看下文,突然遭遇句号,前文已是全文,不禁心情压抑,郁闷不已。

安东月笑:挺可爱的两个大孩子。

王:不,我这个鸟是脏话,不好意思。

姚菁的脸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句“o啦”而马上舒展o了。她沉默一会儿,仿佛在仔细思考一个问题,然后下定决心。她说:阿杰,我并不想有什么以后的结果,现在就挺好,你明白吗?

狗仔队的声音悻悻而去。这时候,画面有些异常。与以往不同,纯白色的屏幕中央被扎开一个小孔,然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渐渐地,黑点变大,由远及近。变到火柴盒大小时,连亚仔细端详,终于看清此为何物。一个老头,头大,身子小,倒葫芦身形,宝石眼,猫胡须,身着五彩旗袍,手拄青龙拐杖。正奋力向此狂奔,直逼连亚两只眼睛中间的鼻梁。眼看就撞上时,老头一个急刹车,脚下划出蜗牛般螺旋圈带尾巴状的白烟。然后一阵咳嗽,连亚也被烟迷得直眨眼睛。

出一条信息:你在北京?我好像看到你。

终于,男子说:你还没谢我。

傍晚十分,有人重重地敲门。敲得那么用力,想必来人算准了屋里肯定有人。不出安东月意料,姚菁准时造访。不出姚菁意料,安东月果然在家。两人对面而坐。给姚菁倒一杯水,并将玻璃壶灌满备在一旁。这是姚菁说话时所必须的,为的是能够让她的讲话不中断,并随时平复她的情绪。所以,水一般要冰的。她在说话时,安东月不敢随便动弹,可以不说,但必须认真听。这是一种态度,姚菁总这样说。安东月坐在沙上,选了一个最能持久的姿势。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迎接她那小说级别的评论。

阿凡:你别得理不让人,我这叫生不逢时。

侧目一看,马路对面有家酒吧。阿凡:走,喝酒去,驱驱我这晦气。

阿杰念念有词:所谓喝酒闹事,玩物丧志。喝酒乃闹事玩物丧志的前奏。

阿凡:别扯淡了,你现在哪还有志向可桑。

阿杰毫不示弱,挺身直立,右手在下巴处抚弄着一撮显示志气的假象胡须。

阿凡看他光拿手抓空气,真正长脸上的乱须却被冷落,说:古人留胡须那叫须须明志,一般是在国家危难时展现爱国热情。你那胡子多久没刮了,也学人家?不用,现在社会如此和谐,不差你那一脸。

阿波:再说你那也不是一脸啊,就一撇一捺,笔划粗点而已。

两人拖着阿杰往酒吧走,阿杰一边跌跌撞撞嘴里一边喊:拉人!犯规了!

吧台边上靠着几个人,分别是安东月连亚大头。袁青和并没和他们在一起,不知有什么事先离开一会儿。大头经常逗安东月,因为他偶尔看到安东月端着酒杯,目光却不时投向另一个方向,顺着那个方向,穿过层层障碍就是袁青和所在之处。而在她仰头喝酒的时候,这一举动出现的尤其频繁。

这一举动,大头看在眼里,是那么短暂那么迅,仿佛只借用一下眼睛余光,大头甚至怀疑,那个方向的光是否来得及传过来。大头永远不会忘记,当她目光回归时那空洞的眼神。然后其他事物正常运行,唯有这眼神定格,无限延长。大头的眼神也跟着迷茫。直到被安东月叫醒:嘿,你又走神了。

大头则说:对不起,我又走神了。

安东月笑,露出洁白牙齿。像个不经世的小姑娘,天真纯洁。大头也跟着笑,像一个长者,忧郁,深沉。

三人找一处坐下,离吧台不远。小璐拿着menu过去,由他们点要喝的东西。三人把menu翻来调去,半天拿不定主意。因为他们的视线始终飘忽在小璐身上,视线的终点高度始终没过一米以上。大头识破其鬼胎,赶来问,请问需要帮助吗?三人有些扫兴,只得递回menu,直接说,五瓶啤酒。

脱离大头“监视”,安东月的细微动作更加频繁,也更加直白。不变的是目光回归时满眼的空洞。这一举动是那么不经意,不经意到一个细心的人不小心才能看到。这一举动又那么执着,执着到一个粗心的人必须小心闪躲才不会看到。

三人的目光彻底从小璐身上离开,即使没有大头搅局也很快会离开。因为他们的目光落到吧台边女子的身上。此时三人只知道喝酒要张开嘴,于是张开嘴,却忘了张开嘴还得把酒灌进去才算完成。张着嘴,木木地坐着,眼神呆滞,仿佛散去瞳孔只剩反面镜的功能。镜中的女子,美丽动人,安静,清冷,且酒量过人。

安东月频频举杯,一饮而尽。

大头:姐,不能这样喝的。

安东月:放心,我不会喝醉。

大头:不是,你这样得花多少钱啊。

安东月:怕什么,他又不收我钱。见大头一脸苦涩,又重复一遍:他又不收我钱。这一遍的重音落在“我”上。

阿波木语:完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