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到了那个高中女孩。她躺在地上,头发凌乱,肢体极度扭曲,声音尖锐,如鸟的悲鸣。我本能地意识到,那正是我时常听到的怪异嘶鸣的来源。她尖叫着望着我,挥舞双臂,双臂上布满割痕。突然,每一道割痕都如巨口般张开,呲牙咧嘴地向我逼近,仿佛想要将我吞噬——

我本能地意识到一件事:x正在苏醒,或者说,我正在唤醒自己。

我嗯了一声,平静地挂掉电话,想起1020万的酬劳,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不可思议的是,挂了电话不到十秒,强烈的不安感就再度袭来,让我浑身颤抖。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象着李松的死,心中无比愧疚,无比压抑,甚至有些绝望。

我斜了一眼几米之外的监视者,思虑片刻,问道:“在上午的会议中,您提到了一个渗入党内的利益集团,我想请问,这里的利益集团是泛指省内的贪腐势力,还是有某种特定指向呢?”

记忆越发清晰,我回想起来,那天好像是7月20号,离月底只剩11天。当时,我思虑片刻,摇摇头说:“不行,时间太短。”

梦是欲望受到压抑后的伪装和表达。就此前的梦游而言:潜意识知道我就是x,并试图让我明白这一点——正确认识并掌控自己,是作为生物个体最基本的欲望。但x作为独立人格存在,又对我有所顾忌,所以一直在对潜意识的行动进行干扰和阻碍,欲望由此受到压抑。x的精神力量十分强大,一直牢牢压制着潜意识的自我认知欲望,潜意识虽然极力反抗,但始终无法向我传达有关x的信息。

但,调查者或许也是这么想的,他一定也在暗中观察,希望借机查明我的身份——思虑至此,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也就是说,我的潜意识早就知道x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同样是“我=x”的有力佐证。

我松了口气,几秒后才突然意识到,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我回过神来,阳光铺洒在挡风玻璃上沿,柔软而温和。我却忍不住爬到方向盘上,抬起头,眯着眼直视烈日。叶秋薇说得太对了,我害怕强光。每次直视强光,除了双眼刺痛,我还总会感到精神恍惚,如入梦境。那感觉说不上是好是坏,总之并不舒服,有时还会让我觉得恶心。尽管如此,我却总是忍不住想要直视强光,仿佛光线背后,藏着我一直在追寻的某样东西。

“简洁明了,直指内心。”我点点头,“他是怎么回复的?”

我微微点头,思而不语。

我飞速记录,一面示意她继续。

我轻叹一声:“儿童心理专家的儿子在性心理发育过程中出现问题,真是够讽刺的。”

直到7月19号午夜,我才找机会弄清了自己所在的具体位置。思前想后,我决定把报警重任托付给陈玉龙。我联系了他,身为律师,他深知替我报警存在极大的风险,但最终还是答应帮忙。

“没事儿。”我揉着脑袋说,“头有点疼。对了,我昨天晚上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稍后解释说:“心理是生理的抽象表现形式,所以从本质上讲,心理活动就是生理机制的一部分。因此,任何朴素的心理活动,对生理而言都是有益无害的,愤怒、喜悦、悲伤等原始情绪即是如此。以愤怒来说,如果你对生物学有些许了解,就不难明白,生物只在三种情况下产生愤怒。一是面临生命威胁,比如河豚遇到生命危险时膨胀身体,豪猪遭遇捕食者时竖起尖刺。二是争夺生存资源,比如食肉动物为了领地以命相搏,鬣狗和狮子为了食物而争斗。三是争夺配偶,很多动物都会通过决斗的方式决定配偶归属。愤怒的情绪会通过激素调节等方式影响生理,使生物个体爆发高于常态的力量,从而增加生存、进食、繁殖等生活行为的机会。换言之,只要受到了生存、进食、繁殖方面的威胁,生物就会产生无法克制的愤怒,这就是愤怒的本质。”

我默默点头,不禁想起了自己:大学毕业时,恰逢家中变故,我不得不面对来自社会各方的巨大压力,民间借贷就是压力的主要来源之一。近些年来,经济的虚假繁荣刺激了民间借贷的兴盛,大大小小的担保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促进民间资金流动的同时,也为社会埋下了不可忽视的隐患:在高息的压榨下,借款者无力偿还贷款的现象随处可见。很多担保公司与黑社会相勾结,或者本身就带有黑社会性质,他们会使用一切手段追讨借款,直至将借款者逼入绝境。由此而生的犯罪行为日益增多,甚至一度成为颇为普遍的社会现象。

她继续讲述:“肖小燕听了我的话,兴致盎然地跟我聊起了梦和宿命。她很快就告诉我一个秘密,说她晚上睡觉很少做梦,即便做了也记不住。但她有午睡的习惯,每次午睡都会做非常清晰的梦,而且好几天都不会忘。”

“男的?”我觉得有些不对,把这一点记录下来,随后问道,“我能看看他么?”

“他走得很慌。”我说,“不过我总觉得,你的表现和平时反差这么大,难道不怕引起他的怀疑么?”

“我不清楚他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叶秋薇继续分析,“但女儿都有了,不可能仅仅因为丈夫丢了工作就要离婚吧?根据王伟的说法,遭开除和离婚两件事之间隔得并不久,我就猜测,会不会是遭开除这件事对他造成了强烈打击,从而引爆了他积蓄已久的心理问题,老婆才决定离开他的呢?”

我收住思绪,看着她:“那这本笔记现在——”

“因为我选择了恰当的时机。”叶秋薇说,“当一个人全神贯注于某件事时,对其他事的注意力和防备意识就会大幅降低。对司机来说,前方近距离有车时,尤其是车流正在减速时,需要的注意力最多。这时突然发问,得到的通常都是不假思索的回答,而不假思索的回答,就是诚实的回答。”

听到这里,我立刻想起了那本丢失的笔记。

“张老师。”她却不再回答,而是声如止水地说,“下次见面再谈。”说着,她起身走到窗边,按下窗口的一个按钮,“吴院长,张老师不舒服,进来接他吧。”

“以陈曦来说。”她继续分析,“母亲的不负责任、父亲的忍气吞声以及辛苦工作,引发了她对父亲的极度同情,这种同情扩散开来,逐渐诱发了她对父亲畸形的责任感——也就是心理学意义上的神经官能症。儿时经历造就的压抑性格,使她从未想过改变心态,相反,这种心态越来越严重。她失去了朋友,却不曾失去生活的动力,责任感就是她的动力。所以,她才会在98年,以全市前十名的成绩,考入b大(国内名校)的新传系(新闻传播系)。后来,对父亲和朋友的畸形责任感,衍生出对整个社会的强烈责任感。在她内心深处,或许整个社会的丑与恶,都是她的存在导致的,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不顾危险,进行同行们不愿接触的新闻调查,甚至触及一些新闻禁区。神经官能症,反倒成了她立足社会的心理因素。”

我不禁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杀了丁俊文,她才会暴露自己,虽说人算不如天算,但没有人的参与,天算也不会如此巧合。”沉思片刻,我接着说道,“不感叹这些了,叶老师,请继续吧。你通过电话和陈曦取得联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导致你对她起了杀心?”

即便是“纯粹理性力量”的驱使,叶秋薇就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么?

“也许他的思维方式比较特殊。”我猜测说,“有明显心理障碍的人,有时不能按常理揣测吧?”

“有过一丝后悔,但很快就被理性掩埋了。”她面不改色地说,“车祸发生后,司机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似乎想下去帮忙。但最终,他只是打了个急救电话,就迅速驾车离开了。我说自己不舒服,就让他在下一个收费站下路了。”

两次拍打叶秋薇肩膀,关怀与支配地位。

我在笔记本上写道:

综上所述,叶秋薇说,只要摆脱了性本能,就能摆脱本我,这句话在因果关系上是成立的。

在报复过程中,x的力量越发强大,终于取代我成为心理世界的主宰。在他的支配下,我们开始根据场合需要交替出现。这种高度系统化的解离状态,一直维持到一天前,才在叶秋薇的下遭到破坏。

同时,那些年里,我也一直想要质问陈玉龙报警的事。但他2003年已经离开本地,难觅踪迹。后来,还是a集团帮我查明了他的下落——

想到a集团,我心中一惊,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名字。

“袁……”我眉头微皱,支支吾吾地念出那个名字,“袁新……袁新强?”

“袁新强?”叶秋薇警惕地盯着我,轻声引导,“他是谁?”

“他是……”我深吸了一口气,眼前浮现出一个令人畏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