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端起水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个问题看似尖锐,其实欠缺考虑。我做过很多县、市级地方的纪检工作,你知道么,一个小县城查处一起贪腐案件,往往都要牵扯出多个个人、多个部门、甚至多个系统。一个省又是什么概念?贪腐只要长期存在,就不可能单纯集中在一小块地方,而是会形成体系的。所以你问我利益集团是不是泛指省内的贪腐势力,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反腐,就要大鱼小鱼一起抓。但同时,要形成体系,必先有核心,猢狲喜欢藏到大树里,要收拾他们,就要砍掉这棵树,所以你问我是不是有特指,我的回答同样是肯定的。”

我把照片捏在手里,原本均匀的呼吸突然有些忙乱。

叶秋薇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她对我进行了一场精心设计、持续数天的暗示,帮助我的潜意识冲破x的阻碍,成功将信息通过梦境传达,自我认知欲望因此得以释放。而释放的直接结果,就是驱使我进入卫生间,通过镜子和浴霸,发现了自己作为x的身份与记忆。

二,下午,刘向东和儿子进行了十几分钟的交谈,因为操场空旷,当时人又不多,我无法靠近两人,只能远远观察,很可能会漏掉一些细节。如果调查者通过刘智普对刘向东进行暗示,确实能暂时瞒过我——但也只是暂时而已。利用刘智普,一定会在刘智普身上留下一些心理干预的痕迹,而这些痕迹,则很有可能是指向调查者身份的线索。如果我是调查者,一定不会冒险利用刘智普。当然,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或许调查者已经猜到了我的种种考虑,反而大胆地利用了刘智普。如果真是那样,他显然比我想象得更加高明。

几秒后,经过一番激烈的回忆、思索与挣扎,我最终向内心妥协,接受了自己就是x的事实。

在梦里,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大半夜的,家里怎么会出现其他人?我要把他赶出去。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我站起身,气愤地往主卫的方向走去。可刚走出第二步,我就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了,与此同时,右侧膝盖逐渐感到一阵硌痛。我低下头,发现刚才躺在沙发上的女孩正跪卧在我身前,死死抓住我的右膝,指甲已经嵌进我的皮肉。我当时看得非常清楚,女孩的双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割痕。

我看了一眼快到正午的太阳,双眼泛酸,背脊一阵寒意,耳边再次回响起怪异的嘶鸣。嘶鸣声时隐时现,有几个瞬间,我觉得那像是女人的哀鸣。

我看着她,默默点头。

叶秋薇接着说:“刘智普没有研究过心理学,所以对自己的心理从未有过清晰的认识。一直以来,他一定也很疑惑,不知道自己寻找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所以他不断交往,又在本能和社会因素的支配下亲手破坏自己渴望的暧昧,不断和交往对象分手。在进家之后,强烈的性暗示,让他的潜意识在进行性幻想的同时,也预感到了暧昧的即将消失。这种微妙的心理,才是他突然焦虑的根源所在。所以,在我提出让他去洗澡,对他进行更直接的性暗示时,他的焦虑明显加重。”

我点点头:“他嘴上说不怕老婆知道,但内心还是有极大压力的。在潜意识里,他害怕你把他对你的言行告诉给他老婆。”说到这里,我恍然大悟,“你故意引导他感受这样的压力,就是为了让他对你产生忌惮,从而更积极地配合你——威逼永远比利诱有效。”

“确实。”叶秋薇应和一声,随后继续讲述,“我又问起刘智普跟葛庆霞的关系,方自立先是表示不清楚,一分钟后又突然一愣,跟我提起一件事。说是08年年底,他和几个关系不错的男老师出来聚餐,刘智普也在。席间,刘智普的手机连续响了两次,他一直没有接,还在第二次响完之后迅速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当时,方自立以为是哪个被刘智普抛弃的女老师,因而对来电者多了几分好奇。不久,刘智普的手机再次亮起,刘智普看了一眼,仍是没有接。方自立也悄悄瞥了一眼,发现来电显示是‘母亲’。”

这个小区,就是锦绣花园c区。

“你真没事儿吧?”老婆关切地问了一句,随后笑了几声,说,“你每次醉了都这样,东拉西扯,胡说八道,说你多爱我,非我不娶什么的。我都快瞌睡死了,你就是不让挂电话。最后你来了一句,今天的太阳真毒啊,就再也没声了。”

她反问道:“张老师,愤怒是什么?”

从叶秋薇的描述来看,李刚的“业务”,就是担保公司里见不得人的脏活。

“我只是举个例子。”叶秋薇停止分析,继续讲述她和肖小燕的事,“言归正传。听了我的话,肖小燕来了兴致,跟我说起她对周公解梦的看法。她说,我觉得吧,梦就是老天爷给人的启示。但老天爷的启示,咱们凡人未必能懂。而《周公解梦》,就是替老天爷解释启示的书。”

云灿霞看了看张占武,几度犹豫,最后缓缓站起身,走到客厅里侧的一个房门前,打开门缝瞄了一眼,示意我过去。我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见一张与地面呈45度角的铁床。铁床斜对着门,一个男人被绳索牢牢固定其上,自然就是张瑞林了。张瑞林头发凌乱,脸上有好几道明显的伤疤,身上的衣服被撕烂好几处。他闭着眼,眼皮微微抖动,似乎并未睡着。我轻叹一声,他闻声睁眼,惊恐地看着我,随后怒目而视,如受伤的猛兽般拼命挣扎,一边恶狠狠地骂道:“x你妈!我弄死你!x你妈!我弄死你!”随后发出一阵吼叫。

“然后呢?”

我说:“很有这种可能。”

我问:“中间那十几页里,都记录了哪些企业和行政机构?能说说么?”

我点头表示明白。

我问:“这代表了什么?”

话音落了不到五秒,老吴便推开门,带着保安冲了进来,紧张地叫了我一声。

我完全同意。虽然教科书里很少提到这些,但在我的大学时代,很多老师都有意无意地表达过相似的观点。心理会自我疏导和掩盖错误,但有时候,这两种手段很难区分清楚。

“嗯。”叶秋薇端坐着,眼神十足空灵,“等觉察到她谨慎背后深藏的恐惧,我就知道该如何抓住她的心。我说,陈记者,我不是在开玩笑,你也不必怀疑我的诚恳,如果真的信不过,我可以出来跟你见面。”

“比如——”她想了想说,“在说到一部电视剧时,吕晨说她很讨厌女主角,但我看得出来,其实她心底是喜欢这个女主角的,她只是嫉妒——偏执者病态的嫉妒。所以我就用虚音快速地说,你说你不喜欢她,其实只是嫉妒她,为什么不说你喜欢她呢?听到我的话,吕晨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闭嘴,我就是不喜欢她,做作下流。我假装吃惊地看着她,问,晨姐,你在说什么?她被我的表情骗到,因而认定是自己再次出现评论性幻听。她极度不安地对我说,秋薇,那个声音又来了,听起来很像你,但不是你。那个声音不光直到我的想法,对我指指点点,还想要控制我的思维。”

“我当时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但仅仅是可能。”她接着说,“要知道,任何非面谈的交流,都存在不真实的因素。所以,仅仅通过网络,很难揣测一个人的真实意图。”她顿了顿说,“我必须让他找我面谈。”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她分不清?”

“然后呢?”我抬起头问。

“嗯。”她点点头,喝了口水,“他报了案。我们开始都以为,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此事,一定困难重重,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意料。报案第二天,徐毅江就被刑拘,第四天,公诉书就被提交到了市中院,一个多星期后,案件就进行了不公开审理。”

讲到这里,大家的耐心估计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对本文也快要失去兴趣了。为了维持大家的兴趣,作者就从“无意识”这个概念出发,解释一下叶秋薇催眠我的过程吧。

最后是陈玉龙。这个容易解释,我和陈玉龙曾有过不浅的交情,如果他的名字出现在死亡资料中,一来,有可能影响我的情绪,二来,也容易让我怀疑自己是否与叶秋薇的事有所牵连。

再者,虽然我以前就见过张瑞宝、认识陈玉龙,但两人再次进入我的视野,完全是因为我对件的调查。如果资料里提到他们的名字,很可能会对我的调查产生影响,从而间接影响我和叶秋薇的会面。

刻意缺少这四个人的名字,同样是为了确保我和叶秋薇的会面顺利进行。

总而言之,老吴托汤杰超交给我的死亡资料,就是叶秋薇对我进行的重要道具,是叶秋薇计划的一部分——从资料的种种细节来看,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按照这个思路,老吴和叶秋薇就属于同一势力,而老吴又是a集团安排的人——这又明显与现实相矛盾。

难道说,是我误会了老吴,他自始至终就是在帮叶秋薇?又或者,他的所作所为,有着某种更深层次、不为人知的目的?他对我进行过多次心理评估,一定早就发现了我的心理问题,为什么从来不提?他对我有什么企图?他究竟代表哪一方的利益呢?叶秋薇对我进行,唤醒作为x的我,又是为了什么?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直接点醒我,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讲述她杀人的过程?她想要通过此举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还是那句话,一切疑问,只有叶秋薇才能告诉我答案。

至此,我终于收住思绪,喝了口茶水,轻轻咳嗽一声。老婆闻声而醒,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看完了么?”

我松了口气,合上死亡资料:“看完了,我也得赶紧睡了,明天还要去精神病院做采访呢。”

她坐起身,眯着眼:“嗯?不是要去找陈主任么?”

我一愣,这才想起梦游和精分前兆的事,回头对她说:“不,先不去见他了,我的问题自己应该能解决。”

她担忧地看着我,几度欲言又止。

“把机票退了吧。”我回头关掉电脑,“将来有时间再去。”

“明天非得去采访么?”她走到我身后,把手搭到我肩上,“你看你现在的状态,我真的不想让你去,在家休息一天不好么?”

“没事。”我站起身,和她对视一眼,又看向窗外无尽的夜色,缓缓说道,“明天是最后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