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我受到过与x身份有关的暗示。一周以来,我只和叶秋薇讨论过x,她从未做出过任何与x身份、年龄、性别、体貌特征有关的描述与猜测。如此,就只有一种解释说得通:与x身份有关的暗示来自我自己,来自我的潜意识。

女孩仍在哭泣,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到几米之外的主卫生间。昏暗中,一个男人站在主卫门口,用阴森的眼睛盯着我。我本能地问他是谁,他先说自己是老吴,又说自己是何海峰,接着说自己是陈主任,最后用冰冷的声音说:我就是x。

思绪陷入混乱,就此停滞。

“没事。”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昨晚不该睡得太晚。”

“但是,他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叶秋薇继续分析,“在本能、社会、他人的共同影响下,他的意识早就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男女相恋后,发生性关系是合理且必然的事——当然,这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心理。所以,他虽然在潜意识中渴望留住暧昧,却从未有过组织暧昧被破坏的明确意识。正相反,他对交往对象们做出不负责任的性行为,只为填补暧昧消失后的情感空虚。他和禹绣晨的分手,看似是因为禹绣晨对喂饭行为的拒绝,但那其实只是一个导火索,根本原因,是两人的情感不再暧昧。可以这么说,从发生性关系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分手就已注定。”

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下意识地紧握。

“只能说是疑似。”叶秋薇说,“具体情况,还要结合其童年经历才能分析和判断。我问方自立是否了解刘智普的成长历程,他表示一无所知。我又问起刘智普的母亲,方自立告诉我,刘智普的母亲名叫葛庆霞,是颇有名气的儿童心理专家与作家,出版过十几本儿童心理学科普作品。”

住了半个月,这些人也逐渐失去了耐心,开始对我进行威胁和恐吓,我所能做的只有忍受。6月中旬的一个下午,这些人突然离开,我以为他们暂时放弃,不料其中一人当晚返回,还带了四五个年轻男女。他告诉我,这四五个人都是hiv的携带者,如果不还钱,这些人就会一直住在我家,把家中所有生物用品用个遍。携带者们也毫不客气,一进家门就洗澡洗脸、喝水做饭。

老婆吓了一跳:“一新?”

叶秋薇沉默片刻,眉毛微微晃动了几下,随后平静地说:“愤怒,当一个人的愤怒战胜理智,就会做出不计一切后果的行为。”

叶秋薇回忆说:“那晚在车上,我故意把话题引到李刚身上,对他有了初步的了解。李刚生于85年,初中没读完就辍了学,在外地打过两年工。03年,他在赵海时的帮助下进入e厂,成了一名生产工人。04年年初,他跟车间主任打了一架,两人事后均遭开除。当时,赵海时刚刚成立了一家担保公司,就把李刚安排进去做业务。李刚胆子很大,一脸凶相,又敢于承担责任,很快就得到了赵海时的信任与器重。”

“用暗示。”她解释说,“通过暗示影响一个人的心理活动,从而干预其梦境。这种手段虽然无法精确控制,但或多或少都会起到作用。举个简单的例子,你带孩子去游乐园玩,他很想尝尝棉花糖。但你就是不让他吃,后来,你通过别的方式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看似忘记了棉花糖,但其实没有。他想吃棉花糖的欲望没有消失,只是受到压抑,停留在了潜意识之中。如果他当晚做梦,梦境很可能和游乐园有关,而梦的核心,极有可能是对棉花糖的渴望。”

“原先还好。”云灿霞揉着脸说,“不犯病时候也就是话少,胆小。前年吃了一年药,犯病次数少了。但是药一停,就比以前还厉害了。不光犯病次数多了,平时脑子也不清楚了,光说胡话,啥活都干不了。我也不敢叫他出门,一看见男的,他就光想打死人家。”

“粗俗和滥交。”我点点头,“为了表现你的粗俗和滥交。”

我愣了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是说,离婚这件事,可能也和他的心理问题有关。”

我咬了咬嘴唇,思量着问:“还有么?”

“这么简单就承认了?”

我拿起笔,却不知道该记录什么,又放下笔,示意她继续。

无尽的疑惑涌上心头,我极不情愿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恶魔叶秋薇:“这个王伟是?”

我猜测说:“也许她天生就会自我调控?”

“是的,可以推想,她围绕这件事所做的一切,一定都是慎之又慎,极力让自己置身局外。但是,丁俊文的死乱了她的阵脚,促使她在慌乱中去了丁家。正是这极为冒险的一步,让她此前所有的谨慎功亏一篑。”

“27号那天,我再次把她约了出来。”她回忆说,“我们没有逛街,而是找了个茶馆聊了整整一天。她相信自己能和我心灵相通,能听见我的想法,我笑着说不可能。接着,在聊天过程中,我通过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分析她的心理,不时地用虚音描绘她的想法,并加以反向的引导,而后否认那些话是我说的。”

“未必。”她思索片刻,解释道,“按照常理,有幻想症的人,应该不会放过任何拉近幻想与现实的机会。退一步说,即便他想要隐瞒瘾性的研究,大可不必回答,或者含糊其辞,为什么要给出确切的否定呢?”

“什么短信?”

我在谢博文的名字后面写下:

“等我的情绪稳定下来,我丈夫向我发誓,一定要让徐毅江付出代价。可那种人,肯定不是平头百姓能轻易撼动的吧。我担心我丈夫受伤害,所以极力劝阻,希望他跟我一起把这件事忘掉。”

接下来,我要绕过一大堆唬人的理论,直接阐述一个观点:性本能与本我,是密不可分,相互依存的关系。用当年初中政治老师的话来说,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至于为什么,这里暂不解释。

是叶秋薇,但那时的叶秋薇,和我在精神病院里见到的不太一样;她在精神病院里头发微卷,那晚却是毫无修饰的直发;她在精神病院里喜欢色泽淡雅的着装,那晚却穿了一件玫红色的外套;更重要的是,她在精神病院里一直戴着细边黑框眼镜,那晚却没戴,也看不出任何视力障碍的痕迹,她——

想到这里,我头脑一阵恍惚,耳边再次回响起那种怪异的嘶鸣。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重新回到x的记忆之中。

“张主任,我——”刘向东看着我,声音因为牙齿的脱落而略显滑稽,“我——”

“没事。”我明白他的意思,走到床边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安心休养,单位里的事不着急。”

刘向东也领会了我的意思,片刻之后对众人说道:“哎,都怨我,大半夜的这么不小心,把大家都给惊动了,真是对不起啊。我这也没什么事,大家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谢谢你们能来看我。”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恭维与劝慰。几分钟后,我背对众人,给刘向东使了个眼色,之后便主动提出告别,众人也纷纷应和,一同离开。我在停车场等了五分钟,刘向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张老师。”他有气无力地说,“智普也走了,而且今晚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