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大半夜的,家里怎么会出现其他人?我要把他赶出去。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我站起身,气愤地往主卫的方向走去。可刚走出第二步,我就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了,与此同时,右侧膝盖逐渐感到一阵硌痛。我低下头,发现刚才躺在沙发上的女孩正跪卧在我身前,死死抓住我的右膝,指甲已经嵌进我的皮肉。我当时看得非常清楚,女孩的双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割痕。

“刘向东已死”这一先入为主的观念,完全是死亡资料灌输给我的,与叶秋薇没有直接关系。如果我当天坚持听她讲下去,她或许会提到刘向东还活着的事实,毕竟,她说过会对我坦诚——

我看着她,默默点头。

叶秋薇低下头,向上推了推镜框,又突然抬起头,目光与阳光混合在一起,折射而出,明亮而诡异。我轻轻咳嗽一声,原本松懈的身体瞬间紧绷,盯着她的双眼出神。

我点点头:“他嘴上说不怕老婆知道,但内心还是有极大压力的。在潜意识里,他害怕你把他对你的言行告诉给他老婆。”说到这里,我恍然大悟,“你故意引导他感受这样的压力,就是为了让他对你产生忌惮,从而更积极地配合你——威逼永远比利诱有效。”

听她说出这三个字,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原本憋着的一口气也顿时松懈下来。我轻轻咳嗽一声,笑了笑说:“我也只能分析这么多了。”

这个小区,就是锦绣花园c区。

“今天晚上试试就知道了。”老婆笑道,“说真的,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别回来,中午退了房再走。还有啊,你抽空给付科长打个电话,人家昨天晚上把你好不容易才把你安顿好,你知不知道自己吐了人家一身?”

她反问道:“张老师,愤怒是什么?”

我问:“你后来通过他发现了什么?”

“我只是举个例子。”叶秋薇停止分析,继续讲述她和肖小燕的事,“言归正传。听了我的话,肖小燕来了兴致,跟我说起她对周公解梦的看法。她说,我觉得吧,梦就是老天爷给人的启示。但老天爷的启示,咱们凡人未必能懂。而《周公解梦》,就是替老天爷解释启示的书。”

老人说:“人家专家一个人大老远过来,你给人家说说又不会少块肉。这是个机会,要是能彻底治好,你不也少受点罪?”

“然后呢?”

“是的。”叶秋薇说,“所以那晚,我一直在打听他和他母亲之间的事。但他很抵触和母亲有关的话题,所以我也没得到多少实质性的信息。后来我们说起婚姻,他说自己99年被开除后不久,老婆就带女儿离开了他,十年里,他和她们很少见面。我问起离婚原因,他说是因为丢了工作,遭到老婆嫌弃。说这话时,他双手十指相扣,这是一种明显的压力信号。”

我问:“中间那十几页里,都记录了哪些企业和行政机构?能说说么?”

“他说得没错,陈曦的确不简单。”叶秋薇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怎么会有如此深刻的了解?我知道陈曦城府深,是因为和她打过交道,吃过她的亏。难道王伟也吃过她的亏?难道,她曾经从王伟口中套出过什么重要信息?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就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反正我觉得她对我挺好的,你说得跟真的似的,难不成她套过你的话?王伟叹了口气,用明显懊恼的语气说,那可不是,我去年就上过她的当。”

我问:“这代表了什么?”

王伟。

我完全同意。虽然教科书里很少提到这些,但在我的大学时代,很多老师都有意无意地表达过相似的观点。心理会自我疏导和掩盖错误,但有时候,这两种手段很难区分清楚。

“她在试探你?”我觉察到一丝异样,“有这必要么?这未免太过谨慎了吧?”

“比如——”她想了想说,“在说到一部电视剧时,吕晨说她很讨厌女主角,但我看得出来,其实她心底是喜欢这个女主角的,她只是嫉妒——偏执者病态的嫉妒。所以我就用虚音快速地说,你说你不喜欢她,其实只是嫉妒她,为什么不说你喜欢她呢?听到我的话,吕晨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闭嘴,我就是不喜欢她,做作下流。我假装吃惊地看着她,问,晨姐,你在说什么?她被我的表情骗到,因而认定是自己再次出现评论性幻听。她极度不安地对我说,秋薇,那个声音又来了,听起来很像你,但不是你。那个声音不光直到我的想法,对我指指点点,还想要控制我的思维。”

“他怎么说?”我很想知道答案。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她分不清?”

“这代表了什么?”

“嗯。”她点点头,喝了口水,“他报了案。我们开始都以为,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此事,一定困难重重,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意料。报案第二天,徐毅江就被刑拘,第四天,公诉书就被提交到了市中院,一个多星期后,案件就进行了不公开审理。”

在英语里,这个词并非写作sexualinstinct(生殖性本能),而是libido(器官性本能)。可见,这里的性,并非特指生殖意义上的性,而是泛指身体器官的一切快感,比如婴幼儿吮吸、咀嚼的快感、将代谢物排出体外的快感、好奇心带来的快感,等等,当然也包含生殖意义上的性快感。

由此看来,在持续了八天的会面里,她应该是主动的一方——是她设局见了我,而非我主动去见了她。按照正常的逻辑,这种推断显然十分合理,但思索这个问题时,我内心深处却有种强烈的直觉——作为x的直觉:叶秋薇确实提前做了准备,但我也并非被动,我去见她,同样有着某种特殊目的。

至于这种特殊目的是什么,我几度试图从x那里寻求答案,均已失败而告终——他对我显得十分抵触。半分钟后,他的抵触更加明显,我惊讶地发现,原本正在喷涌的记忆逐渐降低了涌现速度,部分甚至开始停滞、模糊与丢失,敏锐的思维也逐渐回归迟钝。我突然意识到,x不愿意让我接触,想要、而且正在离我而去。

我用力搓揉脸颊与额头,用两秒时间冷静下来。聪明过的人格外害怕糊涂,我不能让x轻易离开,我不允许自己重回失忆与迟钝。我必须在x离开前深入了解他的经历,从而真正地认识自己。

时间紧迫,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思绪再度回到09年10月29日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