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又因此衍生出第三种猜测:或许那个神秘的调查者,就是刘智普自己呢?虽然他是刘向东的亲生儿子,但人心毕竟是难以估量的。

那些记忆是如此真实,真实得不容丝毫怀疑。

我看着女孩的眼睛,心底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深刻恐惧。我惊叫一声,猛然惊醒,身体失控地向右后方倒去,很快被几个柔软的物体稳稳接住。我喘了两口气,睁开眼,扭动脖子,发现接住我的是几只刺绣抱枕。

等等,这份资料是精神病院的人交给我的。按照老吴和汤医生的说法,里面的信息均由警方提供。既然刘向东没死,警方为什么会提供他于09年自杀身亡的信息呢?刘向东也算个名人,警方断然不会如此造谣,更不会把他子虚乌有的死亡作为案情呈现在书面上——哪怕死亡资料只是一份不怎么正式的文件。

“接着往下说。”她身体微微前倾,“根据推测,在研究报告的事上,刘向东很可能对a集团高层存在误导与欺瞒。如你所言,这既是他向上爬的高明手段,也是他的致命弱点。只要推测属实,我就可以以此为把柄,逼他说出于e厂的重要意义,甚至打探出与x有关的信息与线索。所以接下来的关键,就是证实关于刘向东的推测。”

“没错。”她看了我一会儿,缓缓说道,“在潜意识中,他渴望的是祖母般的关心与照料,以及类似于他与祖母之间的、由亲情、温暖、爱情、潜在性欲构建的暧昧关系。我喂他吃饭、和他进行感情交流、同意不离开他,都会让他感受到真切的亲情、温暖,以及暧昧、未被捅破的爱情。这种关系,最接近祖母带给他的感觉。然而,跟我发生性行为的必然趋势与相关幻想,会破坏这种感觉中最重要的因素——暧昧。一旦真正发生了关系,暧昧不再,这种感觉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没错。”叶秋薇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接下来,就可以进入主题了。我再次把话题引向刘智普,方自立又义正言辞地对我劝诫一番。我用好奇的语气说,刘智普这个人还真怪,跟那么多女人交往过,在我面前却扭扭捏捏,像个刚长大的小男孩。方自立说,你别被他的外表骗了,装单纯就是他哄骗女人的手段。我笑道,看你这语气,好像你是个被他欺骗过的女人似的。方自立立即拍了拍大腿,说,我不是女人,但他玩弄过女老师我认识好几个呢。我表现出极大的好奇,让他给我讲讲这些女老师的事。”

叶秋薇沉默片刻,挪动身子,缓缓地靠到椅背上,继续讲述:“我当时做出惊讶的表情,说一个24岁的年轻男人,想不到还是个情圣呢,真是小看他了。方自立严肃地说,你一定要小心,凭我对他的了解,要到了你的手机号,他一定会有进一步行动的。我故作天真地说,我都是个30多岁的老女人了,他还会对我感兴趣么?方自立说,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你知道么,刘智普交往的女人,年龄全都比他大。最大的是一位65年出生的女教授,比他大了整整20岁。”

8号楼是个公寓型的住宅建筑。在1218房,他们依然通过各种方法逼我偿还债务,我唯一能做的依然只有忍受。那些天里,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死,但生的希望从未彻底破灭。为了方便我筹钱,拘禁者们没有没收我的手机。7月中旬的一个深夜,看守者都已睡着,我悄悄翻动手机,在通讯录中注意到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顾成杰。

印象里,好像是我找代驾把付有光送回家的吧,怎么成了他安顿我了?我从前一晚的酒桌上开始回忆:我让付有光帮忙调查1727的登记信息,我趁他酒醉打听徐毅江的背景,最后我们称兄道弟,一起骂娘。他喝得烂醉,我打电话找代驾把他送回家——

“愤怒——”我想了许久,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愤怒就是一种原始的情绪……”

“证据。”叶秋薇说,“正如我之前所说,在件中,何玉斌是不代表a集团利益的知情者,这一推测,通过李刚得到了证实。”

我说:“她还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呢。你是怎么回应的?”

女人请我和老人进了屋,几句寒暄后,我对家里的情况有了基本了解:女人名叫云灿霞,是张瑞林的妻子,老人是张瑞林的四爷,名叫张占武。从09年夏天开始,张瑞林就患上了间歇性精神病,一开始是胡言乱语,后来发展成六亲不认,见人就打,发病周期也越来越短。云灿霞带他看过医生,但始终没能治愈,时间一长,云灿霞就放弃了治疗,听从村里人的建议,在家里装了个铁床。此后,张瑞林一发病,村民们就会合力将他绑到铁床上。绑个一两天,张瑞林自己就消停了。

“然后我打开衣柜,取出一个药瓶。气哄哄地说,真他妈烦人,我下边本来就有病,让你这么一弄,这回估计更严重了。我告诉你啊,要是有了孩子,你不负责的话,我就去告你强奸,还说你上次偷我的裤头。”

我不理解:“都十年了,离婚还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压力?”

她想了想说:“有两页详细介绍了a集团,其他的,也多是a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和机构,其中就包括e厂。除此之外,还有几家零售企业,地产企业,以及三家医院。提到的行政单位很多,包括检察院、食药监局、纪委、卫计委、工商局、质监局、广电局等等。”

“有意思。”我说,“不用你引导,他就自己说出来了。”

“应该是压力。”她说,“在潜意识中,他人象征着社会与道德的约束。所以,当人们想要做一件不被社会或道德认可的事情时,就会过度注意他人的状态与反应。最典型的例子是,很多窃贼在下手前,都会不停地观察四周,尤其是有人的地方,有经验的便衣民警经常会因此注意到潜在的犯罪嫌疑人。”

“王伟……”我不禁念叨起这个名字。

我说:“不能更同意了。”

“正是这种过度的谨慎,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叶秋薇说,“此前,她通过他人账户给丁俊文汇款、她夜访丁家时戴口罩试图掩饰身份——我一直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从没想过分析这种谨慎的原因。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极力想要得到的那份研究报告,对她而言,或许也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我想要做记录,却不知从何下笔,便试探着问:“也就是说,你通过这种方式,引导她出现被控制的感受?”

她用异样的神色看了我一眼:“他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他说,不存在致人成瘾的可能。”

“这句话本身没那么大的作用。但是,在创伤记忆突然浮现的那一刻,却能够干扰她的本能反应。”叶秋薇说,“二十分钟后,她的车离那几块新柏油大概还有半公里远。我当时有点慌,颤抖着拿起电话,拨出了她的号码,同时让司机减慢车速。那时候,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可是很快,想象过无数次的场面就真实发生了。电话拨出去不到三秒,舒晴的车就突然减速,猛地冲进右侧的货车道,整个右侧车身,瞬间就被相邻的大货车压平了。”

“这种行为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异常。这种行为,通常发生在上级对下级,内行对外行,或者长辈对子女之间,这既是一种关怀,也是一种表明主导或支配地位的行为。”

“这——”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程序上,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举例说明:有人喜欢对着镜子挤黑头,这就是一种排泄的快感,有人喜欢把烟叼在嘴里,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享受吮吸的快感,此刻,你兴致盎然地读着这段文字时,好奇快感正在支配你的内心。上述各种快感,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始快感,从根本上说,都是性本能的体现。

2011年9月10号之后,x的记忆突然又清晰起来。

我回想起来:9月10号深夜,我和袁主任在市郊的一处建筑垃圾填埋场见了面。他把一沓资料交到我手上,我当着他的面翻看,这才恍然大悟地发现,叶秋薇和调查者的特征竟是如此吻合:精通化学与心理学,怀孕期间遭强奸流产,丈夫服毒成为植物人,和舒晴、吕晨素有来往……资料还未翻完,我就看着袁主任说:“很可能就是她了。”

“凭资料能确定么?”袁主任眯眼看着我,“需要亲自调查么?”

我看了袁主任一眼,在这段记忆里,我对他的面容有了更清晰的印象:他头顶秃得很厉害,鼻子大而下垂,嘴唇宽厚,双目有神,脖子和左耳的连接处,似乎还有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疤。

十几秒后,我看完资料的最后一个字,递还到袁主任手里,思虑片刻说道:“谨慎起见,最好再给我三天时间。虽然资料很吻合,但万一错了,肯定会打草惊蛇。”

“嗯。”袁主任先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又把叶秋薇的资料点燃,扔到一堆碎石块上,吐了口烟,“事关重大,走好这一步。”

远处,传来大型卡车的震天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