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或许出在精神病院里——有人想要误导我的采访和调查,所以故意提供了虚假信息。这个人是老吴?是汤杰超?还是两人背后隐藏的大人物?又或者,这根本就是叶秋薇的意思?如果是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不是她,误导我采访、调查的人,又究竟有着何种用意?

“张老师。”叶秋薇的语气怪怪的,“你真的没事吧?”

我一边记录,一边幻想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叶秋薇却不再回答,而是继续讲述正题:“方自立给我打了电话,得知我丈夫的病情恶化,他于五点去了医院。他安慰了我几句,就说起刘智普的事,问我中午是不是跟刘智普一起吃了饭。我说是,他再次对我进行告诫,说刘智普靠不住,让我离他远点。我让他放心,说自己只是出于礼貌答应邀约,并不想跟刘智普发生什么。听我这么说,他明显轻松了许多。之后,我们又不可避免地聊起高中生活,他细数了当年追求我的事,最后鼓起勇气说,秋薇,直到现在,你仍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要摸我的脸。”

我捏了捏下巴:“他是不是有潜在的恋母情结?”

我想过先到朋友亲戚家中躲躲,但,且不说亲友们不愿收留,就是愿意,我也无法彻底摆脱纠缠,即便能摆脱纠缠,我也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无奈之下,我只得任凭这些人住在家中。老婆当时还是女朋友,几次提出过去陪我,都被我断然拒绝,我绝对不能让她牵扯进来。

想到这里,头部一阵刺痛,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嗯——”我微微摇头,思路有些凌乱,“请继续,你当时是如何考虑的?何玉斌对赵海时的讹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虽然是赵海时最大的威胁,但也算不上深仇大恨啊。再说了,赵海时手下众多,就算要杀何玉斌,也没有亲自动手的必要吧?你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他不顾一切,在公共场合枪杀何玉斌呢?”

我说:“请继续。”

我听得不太明白:“梦确实是用来了解内心世界的工具,但‘掌控’一词怎么说?难道你能控制其他人的梦境?”

“平时呢?”我问,“不犯病的时候表现正常么?”

“给他压力,让他把难受憋在心里。”叶秋薇说,“我穿好衣服,把他的衣服放到地上。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慌乱地穿上衣服,而且自始至终都不敢看我。我挡在卧室门前,他蜷缩在衣柜前的地面上,胸口剧烈起伏。我说王伟,你他妈昨天晚上把我睡了,我摸摸你还不行了?我告诉你,虽然老娘搞过不下十个男人,但他妈的也不是随便让你玩的。”

“所以我认为,让他感到压力的可能并非离婚本身。”叶秋薇说,“而是离婚的原因。”

“第六页。”她说,“‘2008年8月25日,持续攻坚见效,秦关再次动摇,与高层会面。9月10日,中计,失去秦关信任。’后面是一行写得很用力的字:‘再度失败!x真的存在?寻找周芸!’”她回忆片刻,说,“之后的十二页都没有清晰的时间、人物和事件的记录,只有一些本地企业和行政机构的名称。第十九页写道,‘2008年11月5日,取得秦关谅解。11月7日,秦关自杀’,后面是一个符号和一个问号‘x?’”

“他也不是没有戒备心。”叶秋薇说,“我当时问,上当?她怎么骗你了?王伟笑了笑说,商业机密,反正让她骗得挺惨。他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能追问,也暂时没有多想。当时最要紧的,还是尽快证实之前的猜测。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半分钟后,车正好接近一个十字路口,信号灯也刚好变红,就在王伟全神贯注减缓车速时,我问他,王老师,陈曦以前跟我说,省电视台有个用来购买新闻资源的内部金库,你在那儿实习过,她说的是真的么?王伟冻结了一秒,差点撞上前面的车,随后,他一边猛踩刹车,一边低声说了一句,她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是,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她说,“他中等身材,戴着金边眼镜,白净斯文。说他奇怪,是因为他的举止和表情。他既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悲伤,也不像有些人一样幸灾乐祸,而是安静地坐着,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一个人。”

丁俊文收到的第三笔大额汇款,汇款人就叫王伟,他和这个死者,会是同一个人么?如果是,叶秋薇是如何找到他的?他和e厂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还不是,但这无疑很有价值。”她稍后说道,“陈曦如此压抑,还存在明显的人格障碍,却一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精神问题,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我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所以,她汇款时的匿名,夜访丁家时的遮掩和匆忙,都是为了撇清自己与这些事的关系?没错,如果不是丁雨泽恰巧认出了她,恐怕直到现在,你也没办法把她和瘾性研究的事联系起来。”

“怎么做呢?”我的声音里透着别扭。

“他在撒谎?”我不假思索地问。

“她离开后,我就打了辆车,赶到高速匝道口。不到二十分钟,她的车就进了匝道,我则让司机远远跟随。当时,我虽然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心里却依然没底。路上,我还是觉得不妥,就又给舒晴发了一条短信。”

我拿起笔,不由地想起第一次来到四区时,老吴对我的一个举动。当时,过分的寂静让我有些紧张,老吴看了出来,拍拍我的肩膀,向我介绍了隔音设施,打消了我的疑虑。现在想来,他拍我的肩膀,就是一种内行对外行的关怀,同时也无意间表现了他的主导地位。在职场中,老人对新人,也常常会做出类似的举动。

“徐毅江那边呢?”我又问。

弗洛伊德认为,这些原始的快感,也就是所谓的“性本能”,是人类一切心理现象的原动力。这个观点,叶秋薇曾用原话叙述过。

这跟陈主任的猜测不谋而合。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因为某种原因,我在无意识的支配下起身、穿鞋、拿起手机、开门、坐到客厅里,并试图用手机打开电视。后来,我想要起身去主卫生间,膝盖却磕到了茶几上,在疼痛感的突然刺激下醒来。

按照精神分析学的观点,心因性的精神疾病,都是欲望受到压抑所致。人的心理存在复杂且严密的自我保护机制,当欲望受到压抑,心理就会通过各种方式进行排解。压抑得越厉害,排解方式就越强烈。超出正常范围内的压力排解,对外就表现为各种精神疾病。

如果我的真的有精神分裂症,症状的根源又在哪儿呢?

既然梦是欲望受到压抑后的伪装与表达,而成年人的梦游又是一种病态的心理活动,那么,梦游症的根源,一定会通过某种形式出现在梦境里。我回忆了梦中要素:起身、离开卧室、坐在沙发上,这些行为都平淡且平常。用手机开电视虽然不合常理,但也不存在激烈的冲突。我在梦中第一次剧烈的心理变化,缘于沙发上躺着的奇怪女孩。关于女孩,值得注意的有以下几点:一,她被撕烂的衣服、蓬乱的头发、以及之后的无力哭喊——这幅模样像是刚刚受到了欺辱,所以这或许是性欲和占有欲的伪装表达。二,我对她强烈的性欲望——这很好解释,或许就是性欲望的直观体现。三,她手臂上的密集割伤——

我突然回想起叶秋薇的一句话。白天,她向我描述了一种兼具正向和逆向特征的强迫症,还举了一个简短的例子:

“比方说,一个读高中的女孩,总是用刀片割伤自己的手臂。”

如此说来,梦中的女孩,或许正是在这句话的暗示下出现的——不——我转念又想,女孩是梦中最主要的元素之一,一句简单的话,怎么可能起到如此之大的暗示作用呢?

思绪停滞了片刻,我继续往下思索:女孩身上的第四个要点,是她瞪我时血红的双眼,以及我因之出现的巨大恐惧。那双眼睛象征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如此害怕?

想到这里,我身体微微一颤,耳边再次回响起那种怪异的嘶鸣。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那像是年轻女人凄厉的哀嚎。

身体又是一颤,我迅速清醒过来,嘶鸣顿时消失。我下意识地停下了对女孩的思考,注意力集中到主卫门口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两天前,我在b市的快捷酒店里梦到过他,当时,他说自己是徐毅江、马三军、陈玉龙,最后说自己是x。而这次,他说自己是老吴、何海峰、陈主任,最后同样说自己是x。同一个男人,出现在两次毫无关联的梦境里,带着同样的眼神,说着相似的话——这个人,或许才是我病症的根源所在。

对我而言,他象征了什么呢?他阴森的眼神令人畏惧,或许和我内心的某种恐惧有关。他说自己是x,大概象征着我对x的强烈好奇。除此之外,他身上似乎没有其他能够分析的要素了。

我绞尽脑汁,始终理不清头绪。半分钟后,我决定放弃思索,把希望寄托到陈主任身上。我取出纸笔,把当晚的梦详细记录下来,准备回卧室继续休息。站起身,我突然有些尿意,便下意识地朝主卫生间走去。还没走到门口,我眼前突然一亮,注意到梦中的一个细节。

为什么两次梦境里,那个阴森的男人总是站在卫生间门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