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下来,对着我观察许久,目光冷热交替,许久之后才继续分析和讲述:“为了尽可能不引起刘向东的察觉,10月27号晚上,我把报告内容一字不落地记到脑子里,第二天一早,就郑重地交待了刘智普,让他不动声色地把报告放回原处。28号晚上,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偷用了z大的分子化学实验室,对‘瘾性研究’后期的两个数据进行了验证。我发现报告中采用的数据并非由实验得出,而是为结论量身编造的,因此确定瘾性研究项目是一场骗局,并据此对几位当事人的行为、心理进行了猜测与分析——也就是我刚才跟你讲述的那些。”

我多少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在潜意识中,他真正想要的是和你在一起生活的感觉,与性没有直接关系。在家居环境暗示下无法压抑的性幻想,则会破坏这种美好的感觉,甚至让他对你们未来的关系产生潜在的担忧,因而导致了焦虑。”

“见他如此,我就彻底放心了。”叶秋薇继续讲述,“在与我交流时,他对我强烈的爱恋和欲望,会成为心理活动的主导力量。如此,他不仅不会对我产生怀疑,还会积极配合,甚至会忽略一些显而易见的疑点。当时,我用手挡住他的手,笑了笑说,我丈夫在这儿呢。他连连道歉,说刚才是情不自禁。我说,其实上高中时,我也喜欢过你,但我当时的心思都在学习上,咱们注定是有缘无分。他一脸正经地说,不管有没有缘分,你现在孤零零一个人,需要任何帮助,我都会随时成为你的依靠。我又说,你跟我说这种话,就不怕你老婆知道么?他凝固了一秒,随后故作轻松地说,知道就知道,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没必要偷偷摸摸的。说这话时,他左手放在人中的位置——下意识的捂嘴动作,右手则用力抓着膝盖上方——这是心理压力的明显标志。”

叶秋薇盯着我,面部平静,目光中却暗藏惊异。许久,她肩膀微微晃动了一下,抬手拨了拨耳边的头发,说了一句我常说的话:“请继续。”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暂时离家,先到亲戚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我就在嫌弃的目光和愧疚之心的驱使下选择离开。我当时身上没几个钱,又不愿再给其他人添麻烦,于是选择在外流浪。好在当时是夏天,短时间的流浪也并不十分辛苦。七月初,我得知hiv携带者们已经离开,就决定趁天黑回家里看看。当晚,在离家不远的一条街道上,几个陌生人跟上了我,软硬兼施下,把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新建小区。

我一边努力回想,一边随口问道:“那怎么证明啊?”

我追问:“如何让他的愤怒战胜理智呢?”

叶秋薇继续分析:“两次大额汇款业务,都需要李刚亲自办理。所以,即便赵海时想要隐瞒交易的内幕,凭着跟随赵海时多年积累下的经验,李刚或多或少也会觉察到点什么。他或许是个可以尝试的突破口,但一切有待观察。”

“梦是欲望受到压抑后的展现。”我若有所思,“这是《梦的解析》的核心思想吧。”

“我不收钱。”我说,“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病情,我是做理论研究的,说不定能找到根治的办法。”

“嗯。”叶秋薇说,“徐洁跟我说话时,尽管一再注意,还是会时不时地带出脏字,‘他妈的’就是她最常用的口头语。至于滥交,也许会让他想起李木兰吧。”

我若有所思:“来自母亲的恐惧,衍化成为对女性的恐惧?难道这就是他仪式化行为的根源?你之前就说过,他的心理问题可能是异性亲人造成的。”

“有。”她说,“没必要跟你复述了,后面的两页里,还提到了谢博文和丁俊文的死,而且两页的内容中,都再次出现了‘x’。再往后,就是一些杂乱无章的人名,有我认识的,也有完全没听说过的。”

想起陈曦与叶秋薇交手的情况,我认为王伟此言并不过分。

“但他观察的目的跟我不同。”她开始分析,“我观察的是人本身,是为了发现有价值的人或线索,所以目光会在同一个人身上长时间停留。他的目光,则很少在同一个人身上停留超过两秒,眼神看上去飘忽不定。”

极度的不安中,我把死亡资料翻到第四页,盯着第四个死者的名字出神。

“几乎每个人都存在心理问题,但大多数都不会表现出来。”叶秋薇对我的答案不置可否,“因为心理有一套完善的自我保护机制——有时候更像是自我欺骗机制。当心理出现并不严重的问题时,这一机制就会想办法自行解决:有时是掩盖,有时是疏导,有时既像疏导又像掩盖。”她看了看我,“你同意这个说法么?”

“没有,她可不简单。”叶秋薇微微晃动了一下,“她只沉默了一秒,就故作疑惑,说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听得不是很明白:“这个过程,能举例说说么?”

“他的回答有理有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我也适时表达出了仰慕之情,其他探讨者亦是如此。丁俊文显然很受用,一再说这不算什么,还问我有没有更多值得探讨的问题。我思虑再三,决定再次冒险,就留言问:论上可以作药品辅料,但在实践中,是否会存在某种危险性?比如导致细胞癌变、影响脏器功能……,等丁俊文一一否定了这些,我最后问道,那么,否会影响中枢神经系统,又是否存在致人成瘾的可能呢?”

“很简短,原话是:晴,路上小心,别再分不清柏油和坑了。”

“我最先回想起来的,是他那晚的一个举动。还记得么,我跟你说过,酒会那晚,他让我去给徐毅江敬酒时,先后两次拍了我的肩膀。”

“他肯定不会忍气吞声。”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再来说说“性本能”。

“他爱人是——”

“文学院的一位老师。”她说,“姓禹。”

我脱口而出:“禹绣晨?”

付盼春诧异地看着我:“您知道?”

我暂时收住思绪,再三考虑,摸着下巴问道:“付老师,恕我冒昧,我想请问,您和刘教授是不是有过交往的经历?”

付盼春凝固了一秒,眉毛下拉,捂着嘴咳嗽了一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把头扭向另一侧,看着不远处踢球的学生,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你到底想问什么?我们都是有家庭的人,希望你不要相信一些道听途说。”

我明白了她的心思,走到她面前说:“您放心,付老师,我不是针对您。实话说,我在进行对刘教授的心理评估——是秘密进行的。”

她松懈下来,看了我一眼,目光带着敬畏:“是对他的考察么?他是不是又要往上了?”

我听出了她的误会,便将计就计,保持严肃的表情:“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但对他心理、品行的评估,肯定会有所影响。这很重要,所以希望您能积极配合。”

“明白了。”她恢复了平静,迟疑了一下,又干脆地说“你说得对,我确实和他交往过。那是07年的事,我们交往了不到半年就分手了。”

“你是不是还怀过他的孩子?”我犹豫再三,还是下定决心问道,“你们分手就是怀孕那几天的事。”

她的腮部明显颤抖了一下,压抑地咳嗽了一声,嗓子似乎有些沙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对,07年8月我怀了孕,他不仅不关心我,还突然对我表现出冷淡。张老师,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刘教授不是个负责任的人,至少作为男人不是。”

我点点头:“那我再问一遍,他是不是很滥情,身边的女人经常换?”

“对。”付盼春压低了声音,“仅在c大,他交往过的女朋友就不下十个,大部分都是教师和职工。我也是后来才听说,好几个老师都怀过他的孩子,但他从来没有负过责任。”

“婚后呢?”我又问,“他婚后有没有出轨的情况?”

付盼春看着远方,犹豫一阵,低头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他婚后也有过出轨行为,虽然我不了解内情,但基本是可以确定的。”她用力搓了搓鼻子,又加了一句,“出轨对象应该也不止一个。”

我微微点头。

人们撒谎时,尤其是带有的明确目的撒谎时,往往会无法控制地出现愧疚、恐惧(害怕对方戳穿)等情绪,这些情绪则会导致明显的心理不适。而一旦心理不适,人就会下意识地做出自我安慰的行为。对撒谎者而言,自我安慰通常都是否定谎言的积极暗示,正如“我说的都是实话”、“跟你说句实话”、“不骗你”,等等类似的言论。这些言论之后,跟随的通常都是误导或欺瞒。之前,我为了套话,表示自己“在进行对刘教授的心理评估”时,下意识地加了一句“实话说”,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过,我确实在对刘智普进行心理评估,只是心理评估并非真实目的——我的话算是真假掺杂,而真话的存在,从一定程度上消除了内心的恐惧与愧疚,所以我的自我安慰并不明显。

综上,结合付盼春说话前的犹豫、说话时低头、搓揉鼻子的动作,她关于刘智普婚后多次出轨的说法,应该是刻意的谎言。其目的,就是为了栽赃刘智普,向我这个“考察者”强调刘智普品性不佳,从而影响刘智普“往上”的步伐。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应该是出于对刘智普的怨恨,或许也有作为同事的嫉妒。

我想了想,又问道:“刘教授的学术能力如何,你能评价一下么?”没等她开口,我又连忙补充了一句,“这次谈话是绝对秘密的,你不用有任何顾虑,请实话实说。”

她紧张地问了一句:“真的?我不会受影响吧?”